宫中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会引起风波,郑吉因这反常心中感觉不对,想得也比轩内普通宫人要深许多。他在门外拉住了正抱着手炉要往里走的茉枝,朝室内一使眼色,低声问茉枝道:“主子还好吗?”
茉枝低道:“和平日没有两样。”
郑吉再问:“主子有问圣上为何不来吗?”
茉枝看了郑吉一眼道:“没有。”
那眼神意指主子的性情你还不知道吗?怎会似盼等君恩的妃嫔,成日问圣上来不来。
郑吉虽知也是,但还是忍不住道:“可毕竟是怀有龙种这样大的喜事……”
茉枝尽管心里也疑惑着,可哪里知道采女主子怎么想、圣上怎么想。
自被调至幽兰轩服侍姜采女起,她就感觉自己像上了一艘随波逐流的小舟,一时感觉这小舟能跃在浪潮之巅,一时感觉要被拍打得粉碎沉入海底,今日料不了明日事,完全是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她朝郑吉微一福身道:“主子从早起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奴婢真不知主子怎么想,公公还有话要问吗?没有奴婢就进去把手炉给主子了,天冷,在外边待久了,手炉都要凉了。”
怀有龙种的姜采女是金贵中的金贵,郑吉听茉枝这样说,忙就摆手令她进去了。茉枝打帘走进室内,看姜采女正倚在窗边暮色中,近前劝采女将笼在暖绒套里的手炉抱在手里驱寒。
姜采女微微摇首时,茉枝就劝说主子天冷当保重身体,又说主子现在不是一个人,腹中还有皇嗣云云。
虽是依着奴婢身份,口中这样说着,但茉枝心里并不觉得姜采女一定就看重腹中的龙种,姜采女心思从来都怪异得很,今晨季太医把出喜脉时,她也未在姜采女面上看出一丝喜色。
几番劝说后,姜采女还是没有接过暖炉,就安静地倚在窗边。暮色渐沉,室内陈设渐拢上一层暗色,姜采女亦大半身子都在暗影中。茉枝看着这样的姜采女,不知怎的想到人坠入水中时,身体就会一直缓缓向下沉,沉入不见光的黑影底,就似眼前这般。
室外,郑吉还在冷风中踱着步,在心里乱思量时,抬眼见师傅竟在这时候忽然过来了,连忙迎上前去。
因见师傅动作恭敬地捧着一只红漆木匣,郑吉想这定是圣上对姜采女有孕的赏赐,想圣上怎会不看重自己的首个子嗣,就要将心中忧虑抛却时,却又见师傅的神色似乎是有点不大对。
第66章
令茉枝等宫人都退得远远的,周守恩在已上灯的室内向姜采女躬身行礼后,将那只红漆木匣放在姜采女手边的榻几上,道:“这只匣子是陛下对采女的赏赐,匣子里装的,是令女子堕胎的药物……”
纵已在紫宸宫深深震惊过,周守恩这时将这话说出时,犹感觉心肝暗颤了颤。
他定住心神,略一顿后继续道:
“陛下说,采女腹中胎儿生死全由采女自己决定,若采女不想要孩子,切勿有过激之举,或是通过永寿宫寻猛药,可就用此药。
此药瓶中分量已令太医再三斟酌过,可尽力减轻堕胎之事对采女身体的损害。但纵如此,采女若决意用此药,务必告诉宫人,令太医等在外候守,以防意外发生。”
周守恩边说着圣上交代的话,边暗暗观察着姜采女神色,见她面庞上有种似已超脱尘世的平静,平静到残忍,纵听他在说些堕胎的话,眉眼间也没有丝毫波动,好似她腹中怀的并不是个可呱呱坠地、会说会笑的孩子,只是凭空多了一团死肉而已。
依周守恩立场,实是深恨此女。他办完圣上交代的差事,再朝姜采女微一躬身后,就要离开时,因心中实在是愤恨难忍,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采女……采女可有什么话,要老奴带给陛下?”
姜采女正摩挲着从匣中取出的药瓶,灯光下手指白皙地隐约透明。她未说话,但从绣箩里缠杂的丝线下抽出了一方蝴蝶帕子,递给了他。
周守恩知道这蝴蝶帕子,是圣上要求或是恳求姜采女绣的。
一方帕子而已,当初那方茶花帕子,姜采女为能到圣上身边做御前宫女,只花了一个晚上就精美地绣完,可这蝴蝶帕子,她却拖延着绣了许多时日还未完。
回回圣上来幽兰轩时,都要走到绣箩这儿拿起帕子看看,看姜采女今儿个又多绣了几针。圣上也不催促姜采女,像这般等待也是十分甜蜜的,等待的时光是拉长的糖丝。
周守恩接过帕子时,见这蝴蝶帕子竟然绣好了,花枝中两只飞蝶翩跹相伴。他惊怔抬首,想问姜采女是何意时,见她已起身掠走过他身边,向幽幽的幽兰轩深处走去,手里握着那只药瓶。
是要拿这帕子再挑起圣上对她的情意,还要再骗圣上第三次,意图刺杀圣上第三次不成?!
好歹毒的心,周守恩心中想得切齿时,又忍不住地担心圣上再在姜采女身上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