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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屋内,游照仪已经三两下吃完了晚饭,见她回来便问:“郑蓄那边有什么消息?”
    兰屏坐下来说:“我和许止戈不敢问的太细,只聊了聊洛邑的香料生意,不过还真有些有用的消息。”
    “迈州城内有一叫月引香的香料铺子,其主很是孤高,非特殊的香不做,市面上有的香料他一概嗤之以鼻,常研究药香,安神香,在达官贵人间很有生意。”
    游照仪:“郑蓄是如何得知的?”
    兰屏:“他说这个铺子也是近两年风头才起来,前几年他也并不晓得。”
    游照仪思忖,喃喃道:“近两年……”
    兰屏:“李择善从先帝寝宫拿的香饵如今已然验不出成分了,只能从她当时查出的般若入手。”
    游照仪目光凝在一处,说道:“今上之前献药的药方已被篡改,王爷手中的只有依稀记得的残页,当时在军中为先帝看诊的军医也已然身死……”该有的不该有的证据几乎都消失殆尽,又如何证明般若是从洛邑王府出去的?
    兰屏:“我们并不敢问的太多,洛邑毕竟还是今上的地盘。”
    游照仪道:“嗯,先小心行事,祥云城的事呢?”
    兰屏道:“挽月台的老鸨许其绥已被凌迟,挽月台也已查抄干净,元七县暗楼也拆了,人都送回了容州,但他们大多已经没有去处了,暂设了一个收容院。”
    游照仪:“今上派了谁管这事儿?”
    兰屏:“左相一力举荐大理寺少卿江萦序,他说话,今上也不得不听,宋品之也在暗中帮忙。”
    游照仪放了心,道:“那应该没事。”
    兰屏问:“明日我们先搬到那个租院中吗?”
    游照仪道:“对,此事宜早不宜迟,早些查清早些回广邑,就算有改换身份,洛邑也并不安全。”
    她手指在桌上轻敲,说:“明日我们先去拜访一下这位月引香的老板。”
    兰屏点点头,与她敲定细节。
    直到月上中天,二人才商议完毕,兰屏见她神态自若的起身准备洗漱,迟疑的问了一句:“小游,殿下他……”
    游照仪愣了一下,又坐了回来,摩挲了一下指尖问:“他吃饭了吗?”
    兰屏道:“我放下了,吃没吃不晓得。”
    见对方沉默,她说:“若是你愿意,可以和我说说。”
    游照仪眼神有些迷茫,看着桌上的烛火跳动,良久才道:“兰姐姐,若是此事得成,我……我想走,你说王妃会同意吗?”
    兰屏吓了一跳,声音也急促了起来,问:“走?走哪里去?”
    游照仪抿了抿唇,少有的踟蹰,道:“我、我曾经答应王妃会一辈子陪着世子……但是、但是好像现在这种陪伴已经是一种折磨了……”
    她含含糊糊说了那句话之后,宣峋与就听明白了,崩溃的哭了好久,又冲上来亲她,亲了一会儿又推开,疯了一样在房中打砸,最后坐在一片狼藉里让她滚,满目怨憎。
    她走出房门,向听到动静前来的侍从解释,又给了一张银票作为补偿和封口,一切办得妥妥贴贴。
    然后站在楼道里等着兰屏他们回来,看着楼下来往的游人,一时间心里长长短短全是太息——
    万一她一辈子也没法喜欢上宣峋与,难道就要一辈子互相折磨下去吗。
    兰屏见她问得认真,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说:“你为广邑王府几度出生入死,紧握兵权,若是此事得成,王爷这些年担心的事情都会烟消云散,到时候你要走,王妃自然会答应——”见游照仪眼睛亮了亮,她又问:“——可是你让世子怎么办呢?”
    他离开你能活下去吗?
    游照仪眼神又暗淡下去,想了想说:“或许没有我,他能过得更好。”
    兰屏并不这么想,可没说出口,她也曾看着游照仪长大,从入府、上学、习武、打仗、成亲……知道她为了广邑王府、为了宣峋与已经付出了她所能付出的所有,感情已经是她仅剩的、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游照仪轻声说:“王妃和世子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他们,我可能活不下来,活下来也没法活得现在这么好,我已经想尽一切办法报答他们了……”她看向兰屏,眼神竟有些可怜:“我真的尽力了——兰姐姐。”
    兰屏心头一酸,安慰似的摸了摸游照仪的头发,声音也有些沙哑了,说:“我知道。”
    这一点安慰似乎给了打破了她一直维持的冷静,游照仪以手掩面,几滴清泪从指缝间溢出来,无声的落在地上。
    ……
    第二日清晨,兰屏再次推开了宣峋与的房门。
    他还是昨日那个姿势,似乎动也没动,睁眼看不知看向何处,饭菜还在原位,早就冷透了。
    兰屏关上门,轻声说:“殿下,我们该走了。”
    半晌,宣峋与才有所动作,晃了晃身子,艰难的站了起来,兰屏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脸色惨白,眼里都是血丝,一副灰败的样子,任由兰屏给他整理,又戴上帷帽,走了出去。
    游照仪和许止戈在马车旁等她们,宣峋与低着头,踩着一边的脚凳走上去,可是僵硬了一夜的身子不听使唤,脚下一扭就要摔倒,游照仪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托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稳稳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宣峋与伸手抓住车壁站稳,扭了扭手腕,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尔后一言不发的钻进了马车。
    许止戈还是第一次间宣峋与拒绝游照仪的触碰,震惊的看向了兰屏,对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话。
    游照仪没什么反应,神态自若的收回手,道:“我来驾车吧,大哥,二姐,你们进去。”
    许止戈正要推拒,被兰屏一把拽住,说:“好,你驾车也行。”
    二人上了马车关好门,游照仪搬起脚凳放在一边,利落的坐上去握住缰绳。
    昨日那个小院在城东一个叫题金的巷子里,离客栈不远,整条巷子住的都是有些家产的商贾或官员。
    大约一刻钟,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游照仪轻轻敲了敲车门,道:“到了。”
    车门应声而开,兰屏和许止戈先走了下来,游照仪轻轻推了推许止戈,自己退到了一边。
    许止戈只好上前一步,伸手扶了一把宣峋与。
    气氛一度凝滞。
    正屋加上东西耳房、厢房,共有五个屋子,本来默认宣、游二人一起住在正屋,此刻怕也是不行了,游照仪看向兰屏,见她点了点头,便先拿着自己的东西进了东耳房,宣峋与顿了顿,一言不发的进了正屋。
    许止戈、游照仪住了东西耳房,便于保护宣峋与,兰屏则住在东厢房,靠近垂花门。
    收好东西后,游照仪让许止戈留下保护宣峋与,和兰屏一起去往月引香。
    月引香在城东,藏在七弯八饶的巷子里,二人由郑蓄领着,也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
    游照仪一边默默记下路线,一边应和着郑蓄的寒暄。
    郑蓄似乎对她很感兴趣,明明边上还有兰屏这个大活人,他跟看不到似的,一心跟游照仪说话,游照仪虽有些不耐,但她这么多年来演技已然被磨练了,根本看不出来她心中所想。
    于是郑蓄更加来劲,还未走到铺子,便和游照仪约了晚间吃饭,她和兰屏对视一眼,先同意了。
    正说着,二人走到了香铺门口。
    那门头上挂一块木匾,刻着“月引香”三个大字,字体瘦长飘逸,别有一番风韵,木匾边上还别着一面绣着祥云纹的锦旆,上书“镜花水月,引香入怀”。
    那门头不大,除了锦旆之外便干干净净的毫无外物,里面的香料也不多,整齐的一个个码在木格中,只占了半面墙壁。
    他们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门内也没有小厮出来招揽,郑蓄笑着说:“这店家性情有些古怪,但你信我,他制香一绝,我读完书那两年读书睡不着觉,全靠他的安神香。”
    郑蓄家中生意很大,只有他一个独子,父母希望他能认真读书考个功名,可惜他没什么读书的天赋,学得无比痛苦,后来他父母见他实在辛苦,只能算了,开始让他上手家中的产业。
    可他放下书本后不知是读伤了还是怎么,竟天天睡不着觉,如此持续了一年之久,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形容枯槁,他父母几乎动了所有关系寻找名医,都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出了大价钱悬赏,被一个香料商人揭榜,给他了一块安神香,每天刮一点在香炉中,他将信将疑的试了试,竟真的有用,此后才能睡个好觉。
    这个香料商人正是月引香的老板,郑蓄不知他名字,只叫他明先生。
    郑蓄轻车熟路的走进店铺,拉长声音喊:“明先生——你在吗?”
    良久,才听见楼上传来一个含糊的声音:“怎么又是你?安神香又用完了?”
    二人举目看去,才发现内间靠墙还有一个窄小的楼梯,一个人影慢吞吞的贴着墙面走了下来。
    不高,看着四十岁左右,头发灰白,眼睛浑浊,半片琉璃镜架在高挺的鹰钩鼻上,嘴唇很薄,气质阴郁。
    他原本语气放松,然而待抬眼见到两个陌生人,立刻警惕的后退了一步,眼神犀利。
    游照仪眯了眯眼,在心底确认,这人绝不是普通的香料商人——起码经历过什么生死之事。
    郑蓄忙解释:“这两个是乾州来的香料商人,我与她们说您手艺高超,她们特来拜访。”
    游照仪摆出一副圆滑温驯的样子,笑着说:“明先生,我姐妹二人并无什么恶意,只是对香料颇感兴趣,想先了解了解洛邑的特色。”
    说着,拿出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
    照郑蓄所说,他为钱揭榜,应该是个爱财之人,只要有弱点,没什么查不出来。
    果然,对方看见银票,眼中立刻闪过一丝贪欲,探头看了看银票的数额,满意的收到了怀里。
    游照仪也笑了,听他说:“好说,洛邑也有不少别的地方没有的特色,我可与你好好说说。”
    郑蓄很是上道,闻言道:“站着说话也不好,不如我们边喝酒边说。”
    明先生笑了笑,没有拒绝,兰屏立刻朝外间伸手,道:“明先生请——”
    第52章 恨到归时方始休
    (2)
    几人依旧到了郑蓄相熟的酒楼, 开了一个雅间,明先生毫不客气的点了数十种菜品,酒肉流水般的端上来。
    游、兰二人并未多言, 象征性的挟了几筷, 陪着喝酒。
    明先生大快朵颐,酒过三巡后笑眯眯的说:“看你们心诚,我也愿与你们说道说道。”
    二人立刻表示洗耳恭听。
    明先生道:“咱中衢地大物博,洛邑也是草树丰茂, 多是别的地方没有的草植, 拿来做香很是不错,稍稍控制着分量,就能产出不同的味道来。”
    “就比如蝉蚕香,就是取自深秋细雨后的金桂, 还得是雀潭江边的桂树,这烧出来的香才是浓郁正宗,上京的桂和洛邑的桂做出来就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再比如这荼芜香, 把这种香浸润在地下,连地面的土都能给你染香了, 虽说乾州的荼芜香很是出名,但洛邑又有不同……”
    “还有这月支香, 就是药香, 它能驱走瘟疫, 安神也别有效用, 郑蓄的安神香就改自这种香料……”
    两人耐心的听着,并不打断, 游照仪先前也做了许多功课,时不时能和明先生应和两句, 明先生似乎对此很有研究,见游照仪也懂一些,便越说越兴奋。
    直到他说道:“香这种东西就是双刃之剑,有些香看似是药,实则是毒,端看你如何添着了。”
    游照仪心里一震,面上却不动神色,道:“明先生说的是,我家做生意之时也遇到过此事,给的明明是香料,接过那客人却中了毒,一问才知在屋中放了相克之物,好在人没事,否则上哪说理去。”
    她原以为明先生若是有什么不对劲,听见此话定会露出马脚,谁知对方也脸色真诚,叹道:“是啊,这事儿我也遇了不少,若真害死了人,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游照仪连连称是,道:“不知何日先生有空,与我姐妹二人说说洛邑的草植,我们也好认认。”
    明先生喝了口酒,有些迟疑,游照仪立刻掏出了一张银票,放在酒杯下推至他面前,语气真诚:“我们是真心诚意想在洛邑安家的——前几年乾州打仗,生意几乎缩水了一半,真是作孽,想着上京太过繁盛,我等小生意可能无立足之地,而洛邑是今上曾经的封地,总能容得下我们,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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