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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儿,也得拜托给嬷嬷。”较之适才的欣喜,嘉善的神情,明显变淡漠了一些。
    她身背往后,轻轻靠在了红木椅子上,双眸貌似漫不经心。
    郑嬷嬷奇怪道:“殿下您说。”
    “这几日,帮我留神含珠的动静。”嘉善捻了一颗碎瓜子在手上,她将瓜子壳捻去,露出了里头脱去外衣的瓜子仁儿来。
    她沉默地看了郑嬷嬷片刻,忽然开口道:“我要知道,她这些年,是不是一直都和承乾宫有联系。”
    承乾宫乃天子后妃所居住的宫殿,且大多为贵妃寝殿。如今,承乾宫正是与嘉善针锋相对的庄妃的住所。
    郑嬷嬷大惊,她的身形,隐约犯了个哆嗦:“含珠……含珠不会和那边有联系吧?”
    嘉善嫣然一笑,似乎已经并不在意含珠和谁有牵扯,她道:“会与不会,过段时间便能知道了。”
    “请嬷嬷留心。”嘉善说,“在此事出结果之前,也请您保密。免得伤了人心。”
    郑嬷嬷会意,她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声气:“奴婢明白。”
    打发了郑嬷嬷离开以后,嘉善端坐在窗前。她托着腮,美目圆睁,尖锐的下颔线条与优雅的脖颈连成了一条固执的曲线。
    她似寒风刺骨的雪天里,那抹仪态高洁的红梅。艳丽不可方物,却也神圣不可侵犯。
    嘉善曾无数次地剖心自问过,她待含珠,是最不薄的。为什么人的感情,却还是能说变就变呢?
    今日见到含珠这般心中有鬼的模样,嘉善方才明白。
    或许从那颗糖起,往后的一切,不过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枉她信了多年,如今想来,也只是徒增可笑罢了。
    嘉善的嘴角痴痴地挽起。
    是日,展岳当值完,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明晃晃的日头已经不如前几日那么毒辣了。昨夜下了一场雨,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想必再过几日,浓重的秋意即会席卷上来。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也不知道到了秋天,还会不会有类似薄荷绿豆汤的东西喝呢?
    想到这儿,展岳的脚步不由多了几分轻快。
    他慢慢踏进安国公府,然而,本来热热闹闹的正堂,却因他的到来,忽地变得十分寂静。
    气氛里透着几丝鲜明的尴尬和诡异。
    展岳微眯起眼,跟在他身后的侍从刘琦,更是有话张口预言。
    还是展岳的大嫂,安国公世子夫人张氏出来打圆场道:“四爷回来了?”
    展岳不欲应付他们,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点头,却听张氏继续道:“今日是太高兴了。我娘家侄儿文昌,中了这回的两榜进士。到底是拐着弯儿的亲戚,老祖宗和世子都说,得把文昌叫来庆贺一番。”
    展岳微微侧首,露出清晰流畅的下巴轮廓,他似笑非笑道:“祖母老了,这府上,既由大嫂掌管中馈,自然是由大嫂安排。”
    “昨夜儿在宫中值了一宿,我累了,晚上便不出席。”展岳的面孔白皙,即便屋内灯光黯淡,他的眸子却也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般熠熠生辉。
    他道:“替我向文昌道声喜。”
    张氏面色不变,她笑说:“我明白,四爷毕竟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儿,我会向世子解释清楚的。”
    她话里夹枪带棒,刘琦不禁愤愤。
    展岳却不以为然,示意刘琦不需开口。
    他状似无意地动了动右手,张氏明显往后退了一步——展岳的手上,拿着一把佩剑。那把剑,象征的是金吾卫的赫赫威仪和权利。
    他在向她示威!
    张氏咬牙,正欲找回场子,展岳却已抄起帘子,头也不回地往后院的方向走了。
    过了半晌,正堂里才慢慢又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
    “如今的傅家,不过就是个破落户,不知道他在傲些什么,还真以为自己有个侯爷外公?”一个微微粗厚的男声嘲道,“金吾卫又怎样,看他能逍遥到何时。”
    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则说:“他可真是,越长大越像当年的永定侯。”
    说完,不知是羡还是恨的感叹了一声:“傅家的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果然永远都长着这样一张人神共妒的脸。”
    “难怪傅时瑜到了那个地步,老国公爷还一心想着纳她进门。”
    “嘘。”先说话的男人觑了一眼张氏的脸色,示意女人闲话莫说,更少在安国公府里头提“傅时瑜”三字。
    男人嘲道:“一个男人,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
    女人此时也回过了神,她见张氏面有不虞,自知失言,便赶紧笑着恭维道:“听老爷说。陛下前几日特地将国公爷唤去书房,问了有关瑛哥儿,是否婚配的事儿?”
    张氏的脸色果然回暖,她笑道:“是啊。也不知道瑛哥儿会有什么造化。”
    女人便笑说:“夫人谦虚了。瑛哥儿如今在通政司任职,那可是个再清贵不过的去处。”
    “我听端嫔娘娘言,陛下最近一直在为大公主的婚事苦恼。我猜,瑛哥儿多半是要尚主了。”女人语气轻柔。
    张氏笑弯了眼,却还是回说:“六弟妹讲的,尽是些还没影的事儿。我可不敢接你的茬。”
    女人于是又笑着和张氏你来我往了一番。
    前院这样热闹,展岳却只身躺在床畔上。
    他换了件粗布素衣,双手闲闲地枕在脑后。
    展岳的长相更像他的母亲,他的五官精致而秀美。因为刚才沐浴完,展岳的发丝微湿,身上还有淡淡的青草皂香味儿。
    他不知在想什么,俊美的侧脸多了一丝亲近的温柔。
    刘琦上前轻轻敲门:“四爷,老太君请您过去一趟。”
    展岳朗声回道:“我稍后过去。”
    刘琦便守在门口的外堂上,静待展岳。
    一会儿功夫后,展岳披上了一件外衣。
    外头不知何时又下起了一阵大雨,展岳从屋子里拿了把伞出来,见刘琦双手空空,便又拿了一个纸伞给他。
    秋日的雨如万千条银丝。
    展岳执伞而行,雨帘像烟又像雾,仿佛正如一道障目一般,将展岳和他周遭的人,隔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信步而走,只是那身影,孤独而冷清。
    第005章
    安国公府由来已久,各盘各系根深交错。
    如今,安国公里当家的,还是国公爷,也就是展岳他爹。至于刘琦提的那位老太君,则是展岳的祖母,安国公府的太夫人、闻老太君。
    展岳是庶出,只是从他一出生起,便被记在了嫡母名下,所以他被当做与安国公府其他嫡出的子弟一般教养。
    他的亲生母亲过世以后,展岳则被闻老太君亲自抱养在膝下。因此,安国公府的人,对展岳也同样有些敬畏。
    更何况,展岳的大哥,也就是安国公世子展泰,如今仅是在光禄寺任职。虽同为三品官儿,却与金吾卫都指挥使的分量截然不同。
    这世道,永远是谁有权有势谁就说了算。
    展岳从没有刻意在府上摆他的官威,但世家仆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没眼色的?
    相比起担文职的世子,自然还是金吾卫出身的四爷更令人胆寒一些。哪怕,四爷长着一张并不应该让人害怕的脸。
    展岳进了闻老太君的内室。
    闻老太君是真正的高寿之人。当年,她的丈夫老安国公,在展岳还未出生的时候便过世了。
    展岳曾经还有过一个先天不足的哥哥,可惜因为在母胎里时没养好,也走了。安国公府这些年,没了许多人,闻老太君却像是一颗常青藤一般,身体虽一日不如一日,但始终没有咽气的想法。
    展岳向祖母问完安,自有丫鬟婆子给他上了花果点心。
    他坐在下首左一的木椅子上,一手无聊地轻轻摩挲着一个最新时节的苹果。
    闻老太君的视线转向展岳。
    展岳便将苹果放下,主动问候道:“近来天气云雨无常,忽冷忽热,祖母要注意身体。”
    “不知祖母每日早起,进地还香不香?”
    闻老太君的情绪,在展岳一连串的问候之下,有轻微的放松。她手上拈着一串檀香木的佛珠,此时,那檀香木的味道和闻老太君房里点着的禾木香,串在一起。
    闻起来只觉得肃穆又沉静。
    闻老太君淡道:“我这把老骨头,多少年都这样过来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
    展岳的表情平静,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似乎百无聊赖,用白皙秀气的食指,在那光滑的苹果皮上,轻轻刮了一下。
    他笑道:“祖母,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闻老太君的年纪已过半百,马上要到古稀之龄了。。
    她的发丝上遍布银丝,眼角和嘴唇边也都长出了几条浅浅的沟壑来。虽面有枯老之状,可闻老太君的眼神,却极有光亮。
    可以想见,其年轻时,必然是个精明厉害的女人。
    “砚清。”闻老太君唤起展岳的字。
    展岳轻“嗯”了一声,他露出清俊的侧脸,示意自己正在听。
    闻老太君沉声道:“记得你今年多大吗?”
    展岳真的掰扯着指头,仔细数了下,他和气地笑说:“二十了吧。”
    “二十?”闻老太君哼笑,她的一双俊眼,牢牢看着他,“四年前你便二十了。我老糊涂,莫非你也糊涂?”
    “祖母别气。”展砚清道,“这些年,少有人记得我的寿辰。一年又一年过去,孙儿实在记不清了。”
    站在展岳身后的刘琦,听到自家大人这样说,似乎有口欲言。然而,觑了一眼老太君的神色后,刘琦又从善如流地住了嘴。
    闻老太君不语,她用食指在佛珠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过了半晌后,她才道:“不是我在逼你。”
    展岳不为所动,只是安静地看着老太君,他双瞳含笑,似乎是真的在认真听老太君讲话。但仔细一看,却可以发现那笑意并未深达眼底。
    “你身边,一直没个妥帖的女人照护,”闻老太君轻轻转着手上的佛珠,她抿嘴儿道,“再有,这也是你父亲的意思。”
    展岳的目光微微一动,他随手抄起旁边的一把小刀来,给苹果削皮。
    “他怎么会忽然关心起我的婚事来。”展岳的瞳仁乌黑,神色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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