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乖囡,你做……你老太太在哪里啊?”
谢雨浓放下铅笔,四处看了看,回想曾祖母方才在哪儿,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下午这个点,她一般都在房里听收音机吧。
于是他老老实实回了句:“不晓得,可能在房间里。”
玉梅阿婆摸了摸他的脑袋,又叫了他一声:“乖囡。”
谢雨浓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猫一样,被揉了脑袋,就受惊似的稍微缩一下脖子。他总闷闷的,大人们嫌他不爱说话,说起话来声音也很轻,很容易被人忽略,谢有琴一直觉得他不够大方,就只有玉梅阿婆不嫌弃他闷,还会叫他乖囡。
玉梅阿婆叫蒋玉梅,是曾祖母的干女儿,就住在谢溏村村口,她在谢溏有两处房子,一处在里面一些,一处在村口,两处都是新造的小洋房,跟谢雨浓家里白墙黑瓦的老宅很不一样。玉梅阿婆应该挺有钱的……大人们常说,人一有钱就忘本了,但这些年,玉梅阿婆一直还是跟谢家来往,哪怕这个家里如今只剩下三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有钱人都有两门穷亲戚,谢雨浓家就是玉梅阿婆家的穷亲戚。
雨几乎停了,空气里有湿漉漉的青草味,铁门嘎吱响了一声,谢雨浓抬头——是奶奶回来了。
吕妙林先看见的蒋玉梅,她一边摘斗笠,一边笑着迎过来:“哎,玉梅,你怎么来啦?”
她来找曾祖母的。谢雨浓小声地在心里回答。
“哦,我来看看干娘,她不是前两天说有点咳嗽。”
“咳嗽已经好了呀,稍微有点伤风,现在估计在睡午觉。”
吕妙林把斗笠搁在回廊下,顺手摸了摸谢雨浓的脑袋,她手上湿漉漉的,应该是田里看了菜回来,就这么一把抓湿了小猫的脑袋。谢雨浓有点狼狈,他慢吞吞地把头发拨到两边,擦掉了奶奶蹭到他脸上的水。
“这样,那我先回去了,晚点再过来。”
吕妙林拽了她一把,挽留道:“哎,来都来了,坐一坐呀,等一下一起吃晚饭。”
谢雨浓瞥到玉梅阿婆拍了拍奶奶的手,笑得很不好意思:“坐一坐可以,又吃晚饭,回去要被我家的骂了。”
吕妙林翻了个白眼,从旁边端了一条长凳放在谢雨浓旁边,两个女人就坐在潮湿的回廊里聊起了天。谢雨浓拄着他的小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他的作业,雨水滴滴答答好像滴在他的耳膜上,那些声音与日常浑然一体,仿佛都是静悄悄的。
台风天里偶然将歇的雨,奶奶和玉梅阿婆在他身边聊天,小麻雀站在晾衣绳上扑扇着翅膀也在聊天,他专注地盯着作业本,额头冰冰凉,一切很舒服。当时觉得日子天长地久,不知道人生多少事都只是一刹那,哪来的什么天长地久。
“哎,喜酒那天怎么回事?那天只有有琴和小雨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谢雨浓的笔画忽然断了,他的眼睛很用力地眨了一下,换了道抄写题开始做,悄悄竖起耳朵听大人们讲话。
蒋玉梅看了一眼谢雨浓,看小孩子还在做作业,才小声嘀咕起来:“就是小怀风呀,跳到河里去了,还躲起来,不给大人找见。”
吕妙林怪道:“他没事干跳到河里去干嘛,中邪啊?”
蒋玉梅喃喃一句:“这孩子真像中邪。”
“啊?”吕妙林一边甩掉手上的水,一边看了她一眼,“这种话怎么好瞎讲的。”
谢雨浓撇着嘴抹掉了脸上新溅上的水,小心翼翼地保护起自己的作业本——奶奶烦死啦!
“那你说他没事干去捣什么乱,好端端的后来还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么,是老二喝多了酒胡闹呀,关小怀风什么事。”
蒋玉梅捂着嘴笑道:“冰冰小夫妻两个人太好了,瞎子老二也叫过来吃酒,他怎么能行,他喝不到两杯就要开始吵架闹事。”
吕妙林笑笑,神色惘然:“看不见,心里苦吧。”
谢雨浓知道那个瞎子,他好像也不是天生瞎,不知为什么后来就瞎了,拿村里给的钱跟自己老娘住在村里帮忙修的小屋里,过得很清苦。他很喜欢喝酒,不知道哪里来的钱喝,总听到他半夜喝多了在村里乱逛叫骂的声音,他总有那么多可以骂的。
有一次谢雨浓在小路上碰到他,他枯槁的脸鬼一般,大白天就喝多了,他用他诡异的青白的眼球盯着谢雨浓。谢雨浓被他盯得浑身发冷,挪不动身体,不知道是谁叫了瞎子阿二一下,他一扭头,谢雨浓就撒腿逃跑了。
“都苦……”蒋玉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了一下才又说,“小怀风呀,估计是不喜欢那个新郎官,冰冰本来一直带他玩的,后来找了对象,就不怎么陪他玩了。”
吕妙林大约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的嫉妒心能有这么强,就因为这个就要毁掉一场喜宴?她讪讪摸了把脸,回道:“至于吗,他才八岁,哪有八岁的小孩子因为这个去跳河的?”
谢雨浓懒懒地在心里想,是啊,没有八岁的小孩子会因为这个去跳河,但他是戚怀风。
新娘子冰冰,谢雨浓也认识,很漂亮一个姐姐,大家都叫她冰冰,好像是因为名字里有个冰字。她人很好,总给小朋友吃水果和小零食。其实她也不是只跟戚怀风好,她跟谁都很好,她跟谢雨浓关系也挺好的,谢雨浓吃过她给的青团和桂花糕,都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