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他感到胸腔剧烈地震颤。谢雨浓猛地发了个抖,睁开了眼——
没有白色的油漆雨,映入眼帘的是家里灰白的纱帐。窗户外面还泛蓝的天光透进来,小鸟轻轻的细语钻进他的耳朵,他扭头看见桌边坐着撑着脑袋浅眠的曾祖母,床边伏着和衣而睡的妈妈和奶奶,一切安宁有如梦幻,让他分不清自己是否还在另一个梦里。
“小雨?”
谢雨浓动了动手,看向一边,是谢有琴醒了。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眉头紧紧蹙着,这一夜的折磨尽在不言中。谢雨浓只是看着她,语气蔫蔫的,有点害怕:“妈妈……”
他一说话,谢素云和吕妙林就都醒了,三个女人聚在他床头摸他的额头,查看他的手臂和腿,确定他没有其他任何不好的地方,才放下心来。谢雨浓则像一具乖顺的人偶,不敢轻易说任何话,怕谢有琴又想起昨天的事,要盘问他。
谢有琴是想盘问他,但谢有琴也很疲惫,再过几小时,她还要去化工厂上班,于是只嘱咐了吕妙林两句,就先去休息了。吕妙林问他饿不饿,谢雨浓这才感觉自己好像有点饿,毕竟昨晚他没吃晚饭,又发了一夜烧。
“奶奶给你去做粥啊。”
吕妙林亲了他的额头一口,痒得谢雨浓躲了躲。谢素云坐到他床头,摸摸他汗湿的头发,微微一笑:“跟小怀风去哪里了?”
谢雨浓睁大眼睛有些警惕地看着他的曾祖母,他决心不把昨天的事跟任何人说,包括妈妈奶奶和曾祖母。
这是他和戚怀风的秘密。
“……我不能说。”
谢素云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小脸,没有再问他。
谢雨浓看着曾祖母,心想自己运气真好,遇到这样一个曾祖母。谢素云和村里的所有女人,包括谢有琴,都不一样。
谢素云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十八岁谢素云留在本家招女婿结了婚,那是谢家最繁荣的时光,家里还养老妈子。乡下的人家,鲜少有养老妈子的,谢素云一直以来就是被当成名门闺秀来教养的,曾祖父也宠她,谢溏村就她一辈子没下地干过活。
她的学识,她的教养,她的德行,都是一等一的。
而对谢雨浓来说,她也是世上一等一的最好最好的曾祖母。
谢雨浓侧卧着,用他的两只小手去捏曾祖母皱巴巴的暖乎乎的大手,谢素云用一种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这使他很安心。天光更清明,鸟儿在窗前飞旋叽喳,那些光斑和影,在谢雨浓的眼皮上来回闪烁交替着,很快又使他昏昏欲睡。
他握着曾祖母温暖的手掌心,又沉沉睡去。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梦见,睡得很好很安心。
第7章 05 眼泪
这个天气生病感冒本来就难调理,热了不好,凉了也不好。谢雨浓瘫在凉席上,咳嗽咳得小胸脯一起一伏,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谢素云坐在藤椅里看电视,听见他咳嗽就看他一眼,看了好几次,忍不住起身去看他。
她手里拿了一柄大蒲扇,坐在床边一边给他扇风,一边对他笑。谢雨浓看见曾祖母的笑,就委屈得不得了,泪眼汪汪地看着谢素云,像个小哑巴,有苦难言。
谢素云取笑他:“你不过是伤风感冒,哪有那么娇气,你是男孩子啊。”
谢雨浓用手捏着枕头的花边,表情很郁闷:“太太,我想出去玩。”
谢素云摇扇子的手顿了一瞬,问道:“你是想去找小怀风吧?”
“……咳咳……还有阿大。”
小孩子跟大人弄鬼,大人会看不出来才怪了。谢素云了然于心,没有拆穿他,她扭头看看窗外,今天是个晴天,但有云,不算太热……她又瞥了眼墙上的钟,扭头嘱咐谢雨浓:“现在是三点钟,你奶奶去厂里烧饭了,五点跟你妈妈一起回来,知道自己应该几点回来了吗?”
谢雨浓兴奋地坐起来,把几声咳奋力咽下去,才回答谢素云:“五点!”
谢素云用蒲扇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了:“四点半,小心别对着人咳,当心传染小怀风。”
谢雨浓“嗯”了一声,要紧去穿鞋,心想着戚怀风才不会被他传染,戚怀风是怪胎,他那样在风雨里奔来走去,什么时候生过病。
那个台风天之后,已经一个礼拜,台风早就过去,村子里又恢复往日的宁静与无聊,偶然有几个孩子成群结队在空地上跑过去,也是一小阵欢呼而已,衬托得这个夏天更加寂寞,那些老人家同自己的猫和狗坐在家门口摇着蒲扇,昏昏欲睡。
谢雨浓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戚怀风,不管老三钓不钓鱼,其实戚怀风总在河岸边,那边有一块水泥垒的洗衣台,他总在上面坐着。
今天也不例外。
谢雨浓努力憋着咳嗽,静悄悄地靠到洗衣台边上,与坐着的戚怀风背对背,戚怀风坐着,他站着,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
“病都没好,出来干嘛。”
谢雨浓转过去盯着他的背,看见戚怀风并没看他,怪了,鬼一样,他怎么晓得自己在他身后。
“……来传染给你。”
戚怀风冷笑了一声,忽然一个转身翻过来正对着谢雨浓,谢雨浓被他扑腾起的灰呛到,咳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