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酒,以茶代酒,就当为你饯行,”宋吟秋倒了一盏店里免费提供的茶水,尝了一口却被涩得皱起秀气的眉,“北疆路远风寒,珍重。”
沈知弈道:“觉得涩便别喝了。”
宋吟秋呛出一口茶:“咳、咳咳……我突然觉得留在京城王府也挺好,至少茶能入口。”
已全然不似多年前,瘦弱的女孩在黑暗中拉着他的手:“我觉得留在这里也挺好,阿屿哥哥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她起身:“你去结账,然后我们走吧。”
“还逛么?”
宋吟秋摇头:“虽是不尽夜,但后半夜人也渐少。街上少不了又跟我一样出来透气的皇亲贵戚,若是真碰上可就不好了。”
更何况,她忽然记起自己房里还存着一张烫手山芋般的信纸。
她眸光沉了沉,得赶紧看完放回原处才是。
沈知弈结了帐出来:“你不等唐公子?”
宋吟秋摇头:“多半又找哪个勾栏快活去了。上次去了醉花楼闹到大理寺,最终也没出什么事,现如今他胆子是愈发大了。”
她出了食铺,便又无形中披上了豫王世子的影子,对着沈知弈一台下巴,命令道:“你送我回府。”
沈知弈点头,举起手上的一堆“战利品”:“那这些怎么办?”
宋吟秋:“……”
她倒忘了还有这茬。
购置东西一时愉悦,却忘了她的衣食起居平日都是由下人在打理,猝然添了她从集市上买的不伦不类的发饰,倒还是一桩麻烦事。而诸如花灯和布绒玩偶,更是别想带进豫王府的大门一步。
她思量片刻,郑重道:“送你了。”
沈知弈道:“……殿下,钱是我付的。”
宋吟秋于是安然道:“嗯,借花献佛。”
她复又解释道:“我确不方便带着这些东西回王府……”
“我不日便要动身去北疆。”
宋吟秋垂死挣扎道:“那便带去北疆好了,你大可睹物思人……嗯,睹物思京。”
沈知弈最终没有带着这一包零散的玩意儿回宅子。靠着宋吟秋人畜无害老少皆宜的一张脸,没过多久附近街上的姑娘们大多都收到了一些看似来自宋吟秋实则出自沈知弈腰包的馈赠。
人多车难行,沈知弈索性没叫马车,与宋吟秋行出了闹市,才叫得一辆马车。离王府还有近一里地时,又从车上下来,徒步走至豫王府。
王府漆黑的夜里,宋吟秋隐约辨得刻意没让落锁的偏门。她走上台阶推门,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却兀地回头。
她腰上坠着玉兔纹样的荷包——那是唯一留下的从集市上购置的东西。
沈知弈站在街对面,仰头看她。
屋檐下的灯笼衬着一缕微冷的月光,她单手扯紧了大氅,动了动唇。
沈知弈看懂了她的唇语。
那是她方才呷着那盏粗茶时曾说过的。
“珍重。”
第14章 暗涌
沈知弈目送宋吟秋的身影消失在吱呀作响的木门后。孤月高悬,他似还能听见几条街之隔的丝竹乐声,但想来豫王府庭院曲折,回廊幽深,大抵府中是满院避世的寂寥清冷。
转过街角,他走出几步,估量与豫王府的距离已经差不多了。他顺势停住脚步,斜睨一眼巷口,淡淡道:
“不知是哪位前辈?随我与世子一路至此,眼下世子也回了,只剩你我,不妨开诚布公。”
巷口暗处,一个苍老的声音笑起来:“沈将军好耳力。”
沈知弈听得话音有些耳熟,他心下一动,已知来人是谁。
“木将军,”他转过身,正向行礼道,“晚辈有礼。”
“如今皇上已恩准我告老还乡,算不得将军了,”木弦惊从阴影里走出来,负手而立,“倒是你,如此年轻的骁骑将军,可是本朝恩典头一例。”
沈知弈摸不准木弦惊的心思,但既然他有心退出朝堂的风波纷纭,大抵也算不得是敌手。
他以退为进,道:“承蒙将军抬爱。只是深夜跟随,并非君子所为,将军所为何事,不妨择日再谈,晚辈略备薄礼,登门造访。”
谁知木弦惊走近两步,这一回,沈知弈看清了他身形掩不住的衰老之态。他爽朗地笑道:“我乃行伍出身,行兵打仗之人,不讲京中这些虚礼。你不过借口就此与我作别,这我可不能遂了你的意。”
他顿了顿,笃定了沈知弈不会拒绝:“为着不打扰你跟那豫王世子……我可是跟了一路。你放心,我看那世子不像是有武功傍身的,不会知晓我一直跟着。好不容易寻着机会,此处却不是说话的地儿。我们还得找个地方坐下来,细细聊过才是。”
沈知弈见木弦惊果真无恶意,又想到他既是主动举荐了自己,想必也不至于木已成舟方断了自己的后路。
他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道:“前辈安排便是,晚辈哪有不遵从的道理。”
木弦惊微笑道:“如此甚好,你且随我来。”
沈知弈跟着他七拐八绕,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这一片多是普通百姓的民宅,他竟想不到木弦惊回京城没几天,便在民宅区有了可歇脚的地儿。
他跟随木弦惊进了屋,左右打量一番,见屋内家具大多落了灰,未有面前的一方几案尚且算得上干净。茶壶外围有不明显的新鲜水渍,显然是前不久刚被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