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大力安顿好媳妇孩子后,就扛起了昨日刚领到的铁锹,与众人一起,往城外走去。
此行共有四千余人,全都是年轻力壮的青壮年,从十八岁至三十五岁不等。这一群高大的男人中,也不乏女人。
今天那日游说鲁大力等人的小丁也在,他笑着问旁边走路风风火火的妇人,“吴婶,你怎么也跟着去挖渠啊?”
被叫作吴婶的妇人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干惯农活的。她原先饿得皮包骨的身体,也在这两个月内逐渐长出了肉。
听到小丁的调侃,她完全没有被人看轻的窘迫,大着嗓门说道:“咋地?准你来,不准我来啊?夏王殿下都没说女人不行,就你话多。”
小丁被怼得只能摸摸鼻子,灰溜溜地挤到其他人那里。
旁边的人也乐呵呵说道:“她还不是看挖渠的人,可以免费得三顿饭才来的。她家那个男人至今还歪倒在床上起不来呢,不指望她还能指望谁哦?家里两个半大小子,还够不到挖渠的最低年龄。”
这人刚说完,吴氏的眼珠子就瞪了过去。
“咋地,我乐意养我家男人,关你们什么事?有本事你们也让媳妇养啊。还说女人是长舌妇,我看你们才是真的长舌头。”
吴氏的泼辣,让其他人悻悻然不敢再招惹她。
到了地方,这些人又被分了开。一部分人挖蓄水池和明渠,另外一部分人每隔七丈开始向下打竖井。
按云舒估算的水源位置,最终圈定了近两百个竖井。
每个竖井安排二十人,但由于井口本就不宽,一次也容不下太多人作业。吕长史本来要让一部分回去,但大家又不舍得放弃做工给的饭,于是自发要求分成两组,日夜轮换。
地下本就暗黑,即使是白天也需点油灯,是白天还是黑夜,对于挖掘的工人来说,并没有太大区别。
于是,寒冬时节、荒漠之上,远远地有一群人一字排开,在地面上拉出了一条长约十里的队伍。
七日后。
云舒与吕长史一起,从蓄水池那边一路视察过来,身边还跟着非要蹭过来说要保护他的庞农。
云舒实在搞不懂,如此辽阔的荒漠上,连个敌人、刺客的影子都见不着,庞农到底要来保护他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看一眼,正四处乱瞅间或与吕长史对答几句的庞农。
是监工,还是监视?
此时所有竖井都已挖掘完成,也与暗渠合拢,只是至今还没有挖出水源。这让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完成自己那份任务的百姓们,全都聚集到了最高的那处竖井边,虽然底下的情况一点都看不到,但并不妨碍他们焦急地等着。
“如果挖不出水,可怎么办?”
这人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女人给怼了。
“什么怎么办?挖不出就继续挖呗。殿下说了有水,那就一定有水。我们没挖到,说明挖得不够长不够深!”
女人说话的当口,手下也一点没闲着,她手脚麻利地摇着轱辘,将井下装着土的篮子给提了上来。
前几日吴氏一直在井下,庞农跟着云舒巡视,并没有见过她,这会儿陡然见到吴氏,惊奇道:“怎么还有个女人在这?”
吴氏刚要怼他,就见他身边站着云舒,只好撇了撇嘴,白了庞农一眼,小声嘟哝了一句。
吕长史也有点奇怪,不过人员分配是曹诚负责的。
于是曹诚立即上前禀报道:
“是这样的。我们公告上说十八至三十五岁的青壮年,无身体残疾者,可参与挖渠,得一日饭食。她家里人不少,且有两个半大的孩子,正是饭量大长身体的时候。发的救济粮她舍不得吃,就想着自己出来干活,把家里的粮省给其他人吃。”
因为已经到了西州,云舒决定将粮食发下去半个月的份,大家自己顾着自己家,不然长时间由王府养着,把好好的人给养懒养废了,以后可就难办了。
至于发粮,也是因为这些人刚到西州,得保证他们活下去。
粮食不算多,只够不饿着肚子。毕竟几万人呢,云舒的粮也确实不够多。至于原打算给西州百姓的粮,只能压后再说。
云舒轻声问道:“她家男人不在了吗?”
曹诚摇头,“不是,活得好好的,就是腿断了。来西州这一路,基本都是靠这女人背。”
曹诚边说着,边对那边还在干活的女人投去佩服的目光。他们离得较远,声音也小,其他人并没有听到。
一路上曹诚曾想要提供一些帮助,均被女人给拒绝了。
女人说流民几万人,老弱病残多得是,他们总不能吃着夏王殿下的粮,还占着夏王殿下亲卫的马,人要知足。
也正是这一点,让曹诚对这个女人印象深刻。
云舒一问,他就能说出她家的情况。
云舒却是想到了另一个事,“她男人叫什么名字?”
曹诚不明白殿下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人,好在他记性还算不错,也见过那男人几次,“好像是叫丁嘉禾,原先是个秀才,后来摔断了腿仕途无望,就一直在家呆着,靠自己媳妇养着了。”
果然!
原书中丁嘉禾是在九子夺嫡后期,各王回归封地后,才崭露头角的。书中对此人的描述很少,只说此人祖籍原州,断腿,因原州旱灾饥荒,家里众人先后丧命,于是对六皇子云玮恨之入骨,遂投入十八皇子阵营。
此人能够从十八皇子一众谋士里脱颖而出,一跃成为第一谋士,足见城府和谋略。
云舒此刻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觉得因为自己的原因,原先该逃往东边去的人,却来到了西州,是件很神奇的事。
众人仍旧在井口边等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照西斜,眼见着一天就要过去。
庞农从一开始的气定神闲,变得急切暴躁起来。
这水可是关系着整个西州啊!他急得想立即跳下井去,帮着一起挖。
然就在他扯着绳子,要让别人送他下去时,竖井下突然传来了一点声音。
庞农精神一震,立即趴到井口边,向下喊道:“什么?你们说什么?”
井底的鲁大力颤抖着手,比他第一次抱女儿时还要紧张,他平摊着手高举过头顶,眼里含着泪光,用他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喊道:
“有水了!我说有水了!”
鲁大力的手中是一摊被冰凉刺骨的水浸透的湿土,那是他们刚刚挖出来的。
井又深又黑,上面的庞农根本什么都看不到,但好在他耳朵还算好使。
一听到鲁大力的话,他更加急切起来,“放我下去,快放我下去!”
吕长史根本没听到下面说的什么,他连忙拉住着急忙慌想要顺着井绳滑下去的庞农。
“怎么回事?下面出什么事了?”
庞农转过头。
在战场上搏命厮杀时,也不曾害怕的男人,此刻却眼眶通红,“水!他们真的挖到水了!”
他这洪亮的一声,足以让周围几千人都听了个清楚。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了震天响的欢呼声。
庞农已经迫不及待地下到了井底,吕长史也一改这几日的心事重重。
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云舒捏紧的拳头也悄悄松开了。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看了一眼浩瀚大漠尽头的那轮红日,慢慢牵起了嘴角。
两日后,西州城外的蓄水池里已经蓄满了水。
于此同时,庞农自觉跟着夏王殿下几天,已经学会了找水源的方法,于是斗志昂扬地组织将士们开始挖掘井渠。
一条井渠可怎么够用,夏王殿下说了只要井渠挖得够多,就能形成一大片绿洲,到时候就能种出很多很多的粮食。
边关将士们除了每日的训练外,也是要劳作的,毕竟离中原那么远,他们的粮食,不可能都从其他地方运送过来。
几天后,就在云舒想着下一步该干点什么的时候,庞农突然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夏王殿下,您看这是什么?”
只见庞农捏着一大块黑疙瘩,举到云舒的面前。
云舒接过黑疙瘩,看了看,闻了闻,“这是,煤炭?”
庞农并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他也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在拿到这个东西的第一时间,为什么不是去找将军,而是来找夏王殿下。
他两眼亮闪闪地看着云舒,问道:“炭不是用木头烧出来的吗?我们这干得连树都没有,怎么会有炭的?”
云舒简单解释了一下煤炭的形成,庞农听得晕晕乎乎,但有一点他听懂了。
这东西比用木头烧出来的炭要好使!
云舒:“你在哪里找到的?”
庞农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挖井渠的时候,挖着挖着就出来了。”
云舒:“……”
这是什么逆天的运气!
庞农还觉得自己运气不好,颇为丧气道:“我以为找到了一条很好的井渠路线,不曾想没挖多久就被这黑疙瘩给堵住了,好大一片呢,绕路都绕不了。”
云舒:“……”
随手一挖就是煤矿,太让人妒忌了!
他咳嗽一声,“你去找下你们将军,我们准备开采煤矿。”
庞农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上峰是萧谨行,他怪叫一声,从云舒手里抢过煤,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云舒:“???”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萧谨行就带着庞农过来了,只是与之前相比,庞农肉眼可见地耷拉了,甚至还能看到他屁股上的脚印。
萧谨行倒是没有客气,开门见山道:“前朝曾有过开采煤矿的记录,本朝倒是没有发现太多煤矿。夏王殿下,是打算用这个来做什么?”
云舒总感觉两人只要一见面,就有点剑拔弩张之感,明明他跟萧谨行的手下相处得很愉快。
没见庞农头顶的名字都已经绿了很久嘛,只萧谨行的头顶是雷打不动的红。
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没有问题,是萧谨行太难相处。
“煤,高温燃料,可代替木炭。”云舒不紧不慢道:“我们可以用它来烧砖,亦或是……锻刀。”
萧谨行听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猛然抬头,紧紧盯着云舒。
由于西州缺少木料,西州军的武器已经很久没有锻造修理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