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姓杨?”他又开始把那件被拒的大棉袄叠起来往塑料袋里塞。
那人的打量少了几分漫不经心,竟直接站了起来,忽地凑到李白面前,连带他身上那股冷冽的血腥,几乎要鼻尖抵着鼻尖,“你认识我?”
“我……”李白闪着眼睫后退,“如果你是杨剪。”
“我是。”那人说道,目光却转向面馆,像在考虑着什么,双眸细长地眯了起来。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李白抬高声量。
“哦,你是谁。”杨剪说着径直朝面馆走去,一瘸一拐,却并不迟缓,随意抹了抹鼻血,免得流到嘴里。他问得也太敷衍了,好像对这件事缺乏好奇,让李白来气的同时头脑发懵,事先想好的充满悬念的自我介绍也顾不上了,慌忙追着他叫道:“我是李白!”
杨剪看着雪地直乐:“我是杜甫。”
啊?杜甫?
李白想起来了,李杜李杜,他在夜校还背过几首这两人的诗呢。
所以杨剪这是觉得他在开玩笑?
李白的指甲勾破了手心的塑料袋,他吞了吞口水,忽然意识到,十年过去了,杨剪可能根本就不记得自己。
就算他有个很好记的名字。
“我从老家来的,”他试着去抓杨剪的袖子,“你以前有个弟弟,家里人都火灾死了就被你家收养了,小时候掉进河里还是你给捞上来的,你差点和我一块呛水淹死,还记得吗?”他试着说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
杨剪这回听得挺认真,眉头也皱了起来,过了几秒,就要走到面馆门口,他忽然扭头,直勾勾盯住身边矮了一头多的少年。
“小白?”他说。
“长这么大了!”他又道。
“对,就是我,”李白的面庞被店内的暖光照成桔红色,眼睛也星星亮亮的,“我听说你考上了北大……你高中在北京四中上的吧,那个新概念作文大赛,2000年那届,你得奖了,报纸上都登了!后来我在你们学校BBS论坛上看到你是你们年级理科高考第八名,去了北京大学,在读物理,也有可能是重名,但我觉得就是你!”
杨剪略显诧异,道:“所以你就找过来了?”
李白噎了一下,接着,只见杨剪也不等他回话,推开店门,大大方方地迎着几位食客的目光,对正在擦桌子的老板说自己得去洗把脸,说完还真就撩开后厨的帘子钻了进去,留李白一人在空调暖风中凌乱。
“是同学啊?”老板挺慈祥,带点南方口音,冲李白笑了笑。
“啊……那个……”李白想说不是,但失败了,他低下头,因为实在不喜欢和陌生人对视。
“刚才来了几个人高马大的,把小杨给叫走了,我叫他别出去他不听,还不让我报警,”老板叹气,“今天早点下班吧,你把他扶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
李白连忙道谢。
他越站越不自在,暗自庆幸自己留着规规矩矩的学生头,还穿了自己最新的那件白衬衫,扎在黑裤子里,没把塑料袋里那件颜色像红砖一样的棉袄套在身上。其实他不是很冷,这天决定进校园,他出门前就做好了准备,在宽大的衬衣里塞了两层保暖内衣,一靠近校门就把棉袄脱掉藏起来了。主要原因是他不想显得像个社会混混,或是老农民,给杨剪制造诸如“认识来路不明的朋友”之类的传闻,但到了现在,经过对比,他发觉自己和那些在校学生之间仍然存在千差万别。
究其原因可能是,他的确是个社会混混。
拎着个大黑塑料袋本身也是件蠢事。
不过李白觉得这也没什么可自卑的,至少,他剪头发赚得应该比杨剪端盘子多,这几年攒下来的那些钱,若不是非要来北京,他都能给自己买辆小摩托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就看见杨剪从门帘钻出,面对偷瞥的食客,挂着礼貌的微笑。脸和脖子的血污都清理干净,零散挂着水珠,刘海和眉毛也因打湿而显得更加乌黑,李白终于看清了,那确实是张眉目清爽的脸,就算肿着也是。不笑的时候,五官鲜明得就像画上去的,稍微一笑却有虎牙,还蓄起两个梨涡,确实也很有伤透小姑娘心的资本和嫌疑。
此时皮肤被冰水冻红,醒目伤口不多,最浓的一块是眉骨处的瘀紫。
他也和老板道谢,把围裙挂在门后,套上自己的工装夹克,踏出门槛后他仍按着门沿,看那样子,是帮李白顶着,在等他出来。
“你确定不用去医院吗?”李白仍然保持怀疑。
“小事,会打架的人也知道怎么挨打,”杨剪哐的一声把门关紧,揣起口袋走入雪地,“我只是疼,没受什么要治的伤。”
“所以你打架很厉害咯?”李白学着他的模样揣口袋,笑了。
“你是放寒假了,过来旅游?”杨剪没有自吹自擂,反问道,“住在附近吗?”
“我住石景山那边,房租便宜。”
杨剪看看手表,道:“那你得抓紧,快九点了,去那边末班车差不多十点。”
“十点半还有,我最近天天坐,”李白忽然气不打一处来,“我也不是来旅游,哪有旅游还租房的,不都住招待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