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点意外,我在派出所......”温承书打电话时的语调和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温柔,“我没事,只是过来配合调查。嗯,我等下就不过去了,你们吃完早点回去休息,有事再打给我。”
夜里的派出所里很安静,刚才电话那头男孩儿着急的追问十分清晰地传进坐在他旁边的邢野耳朵里。邢野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瞥了一眼,等他挂了电话,才好奇地问了句:“男朋友啊?”
温承书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脸上稍作停顿,发现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话里的冒犯,无奈地摇了摇头,温吞吞地解释:“我弟弟。”
好在邢野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哦”,没再追问什么。
邢野兜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掏出来看,群里有人问他正吃饭呢跑哪儿去了,怎么半天也不见回来。他按住语音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赏鸟呢,催什么催。”
他话音一落,屋里几个值班的小民警都笑了起来。
蹲在墙根儿的中年男人将脑袋埋得更低了,脚边的地上躺着那顶脏兮兮的黑色棒球帽,不知几天没洗的头发油乎乎地结成缕,头顶被派出所里明亮的白炽灯打得反光,小声怯怯地为自己辩解:“他刚刚自己也说了,天那么黑,啥也没看清……”
老民警皱着眉头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厉色道:“让你说话了吗?”
“叔,”邢野撩起眼皮往男人那儿扫了一眼,眼神中透着怜悯,嘴上却似乎有些为难,“主要也不是天黑的问题,是真小,我都盯着瞅半天了也没找着,我建议您下回出来干脆带个放大镜……”
“哎你也行了啊。”老民警神色不悦地看了看邢野,后者识趣地耸了耸肩,闭嘴了。老民警又转过头严肃地对男人说,“没下次了,再让我们逮着一回可就不是拘留几天的事儿了。”
男人抬起头狠狠剐了邢野一眼,眼神里迸着恼羞成怒的凶光,接着被旁边的小民警拍了一巴掌,有些狼狈地低下头。
邢野面不改色地收起手机,抬起头看向值班的老民警,问:“警察叔叔我能走了吗?一会儿宿舍关门了,我晚上可就得住这儿了。”
“住这儿也行,院里正好缺个看门的。”老民警把桌上的笔录薄推到两个人面前,抽出一支黑色水笔在本上点了点,把笔递过去,“行了,在这签个字儿就可以走了。”
邢野正想伸手去接,旁边一只手却快了他先了一步。
接着,邢野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凝在了面前这双手上。
温承书的手长得很好看,比他画过的所有手都好看——他的手指修长纤细,干净的指甲修剪成圆润的浅弧,指节微突得恰到好处,不会显得过度粗大或是偏于骨感。两根冷白的手指握住漆黑的笔杆,形成一黑一白两道鲜明的色彩,在视线内造成了极强的视觉碰撞感。他操纵着笔尖在笔录簿上游走,瘦而有力的腕骨线条流畅,握笔时泛白的骨节也清晰分明。
连同虎口低陷的小窝里那颗小而盈亮的痣,都看起来性感得如同一件精雕细琢后的艺术品。
温承书写完了名字,把笔连同笔录簿一起推到旁边人的面前,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似乎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发愣。
他轻轻叩了叩面前的笔录簿。
邢野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接过笔在笔录簿下方瘦劲清峻的字迹旁潦草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起笔时他恍然间想到,也许刚刚应该用手机拍下来。
文阳的九月,连空气都是潮湿的。
阴雨绵绵,细雨无声地攀附在满院茂盛的香樟树叶上,微微泛黄的叶子上布满了细小而密集的雨珠。迟来的秋意总是伴随着温柔的薄雨,一抹老旧的枯黄从枝头被雨点打得轻颤的叶尖儿开始蔓延,渐渐扩散到整片叶,又染黄整颗树。
文阳美院的教学设施从不愧对于它国内顶尖艺术学院的名头。四百多平的画室宽敞得如同一个小型的美术展览馆,南侧是由玻璃建造的一整面弧形落地窗,全透明的设计与流畅的曲线碰撞出完美的设计感。
窗外空中洋洋洒洒的细丝被秋风包裹着漫无目的地飘荡。打在画室玻璃上的雨点顺着落地窗流畅的线条安静地划出一道清透的水痕,很快又被不时吹来的风吹花,好像给透明的玻璃覆上了一层模糊的磨砂。
画室正中央临时搭出的布台上侧躺着一位浑身赤裸的中年女人,画室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耳边只有画笔游走在画板上时细微的沙沙声。
邢野侧着肩膀斜靠在椅子,抬手将自己柔顺的黑发拢起,接着伸手从画板架上拿下一支细杆的画笔,灵巧而娴熟地翻动着手腕将长发挽在脑后。他无意将一小缕黑发散落在雪白纤细的后颈上,看得坐在后面的郝飞强迫症发作,忍不住伸手过去帮他撩起来,随手缠在他用笔杆挽出的发髻上。
郝飞无意中暼到他画板上似乎刚开始起型的几道线条,探头过来小声问他:“你画什么呢?”
邢野一边拿着画笔在那几道线条上添添改改,一边轻轻地说:“我的爱情。”
“哈?”郝飞愣了愣,“啥玩意儿?”
邢野拧着眉头颇不满意地盯着面前的画板,索性取下这张画纸和手边堆着的一打废稿丢在一起,转过头看向郝飞,语气认真:“飞飞,我恋爱了。”
郝飞有些迷茫,怔怔地问:“和谁啊?”
“不知道。”
“……?”
“我爱上了一双手。”邢野深沉地说。
“你……爱了个啥?”郝飞眼里的迷茫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