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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只火海中翩然起舞的凤凰,赤色纹章刺遍顾烈的整个肩胛,颜色鲜红,仿佛随时会流出血来。
    它红得太过生动热烈,甚至令人生出它并非普通刺青的错觉,而似是与顾烈相伴而生。
    楚人尊崇地凝视着他们的楚王,凝视着他们的火凤杀神,他们的眼神热切如火,将顾烈整个人都笼罩在楚人用骄傲与血仇焚烧出的火海。
    狄其野眼睁睁目送顾烈拾级而上,步步登台,身旁楚人的视线无一不是狂热的,任谁都可以看出楚王是多么地受楚人爱戴。
    但狄其野却禁不住觉得,他们看的只是楚王,不是顾烈。
    那个身影,寂寞得很。
    他看着顾烈行着繁琐的古礼,笙箫陶埙再起,顾烈三拜楚王。
    看着陆翼登上台去,将父母骨灰供入楚祠,完成了父母遗愿,这名狡将竟然虔诚得在楚王牌位前把头磕出了血来。
    陆翼是一个该耿直的时候耿直,该圆滑的时候圆滑的人。这样一个人,必然不是一个真正耿直无心机的人,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十分聪明伶俐,十分敏于审时度势,才知晓何时该坦荡直言,何时该三缄其口。
    所以陆翼是狡将。
    照常理推测,这样一个人表现出来的对楚人的认同,也许半是血脉因袭,半是好听说辞而已。
    直到亲眼见陆翼在楚王牌位前磕得额头一片血红。
    狄其野垂眸细思,似有所感,又不能完全理清。
    不待狄其野将思路理顺,忽闻侍人层层传唤:“传狄其野。”
    楚人祭祖,为何传唤自己?
    他左右看去,姜扬正拼命给他使眼色,于是他按照姜扬在蜀州教他的礼仪慢步走出列外,对高台上顾烈的方向一礼,顺着台阶右侧,步步走上高台。
    顾烈登高祭祖,一是为了告慰楚王打下蜀州,二是为了封陆翼、狄其野为将。
    前世顾烈也是如此行事,反正狄其野有本事收服军心,所以顾烈也懒得更改,依葫芦画瓢,只是将封将仪式再三精简,尽量少给狄其野招些非议。
    楚军的大将军都没什么花哨封号,顾烈不爱弄这些,皆以大将军封之。
    什么人能领多少兵打什么仗,顾烈心里清清楚楚,自有账目。至于称呼则无关紧要,连楚军五支主力王师,他都以第一军、第二军逐次命名,外人根本分不清哪支水师哪支陆战。
    陆翼是带兵来投,而且早已经将军队编制改为楚制,给他封大将军,等于是补个名份。
    封狄其野就麻烦些,要抽调精兵给他补全左右都督和虎豹狼骑,着实费了顾烈不少功夫,这小子近来还躲着他,顾烈好心,直接让狄其野前世最信任的几个刺头跟他提前团聚。
    顾烈眼前是新收的两员大将,望下栖凤台,台下是大楚朝臣百姓,收回视线东眺,云梦泽上战船鳞次栉比。
    再过两年,他就将君临天下,为大楚开国称帝。
    道士对天地念祭文,顾烈听着满篇楚恨,视线落于单膝跪地的狄其野头顶,凝神自省,只觉自己心中有喜有悲,但都浮于浅表,心底其实没有太过悲愤,也并无过多狂喜。
    栖凤台上的角落里跪着一伙人,说起来,还是顾烈的亲戚。
    自战国至燕朝,楚人不曾一日离过纪南城。直到楚王被燕朝皇帝以谋反之名夷了九族。
    楚王无故蒙冤,使得天下人群情激愤,甚至有书生在本地衙门宣读楚王罪状时怒而撞柱,为楚王鸣冤而死。
    燕朝皇帝大怒,命文臣连夜炮制了九篇罪状,合称《九罪》,昭告天下,意图堵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燕朝皇帝颁布《九罪》,夷顾麟笙九族,最后做贼心虚,生怕冤鬼复仇,问计高僧,要断了楚顾命数。
    高僧献计,让燕朝皇帝将半数楚人调往四方,然后另找一支与荆楚毫无瓜葛的顾姓宗族,填到荆州去,天长日久,谁还记得此顾非彼顾。
    于是中州顾家就走了运,这是支平平无奇的顾家家族,无才无财,全家族最值得称道的是与四大名阀中柳家的旁系结过姻亲。谁料想有朝一日,楚王之位从天而降,鸡犬升天。
    楚王绝后,中州顾家鸠占鹊巢;荆州本是楚地,楚人却四方流离。从此楚人只引哀歌,歌的是楚王血仇,歌的是云梦故土。
    数年过去,中州顾虽然名义上还是荆楚之主,其实早已被姻亲柳家把控。
    直到群雄并起反燕,顾烈领楚军起义,从信荆交界一路打破荆门,率领楚人重归云梦泽。
    那日楚军兵临纪南城,一兵一卒未动,却见城门大开。
    纪南城门前供奉着楚王牌位,中州顾全族跪倒在牌位前,在族老的带领下泣不成声,大骂燕朝皇帝无道,哀悼楚王忠勇,中州顾誓愿献上荆州所有财富兵力,请求顾烈将中州顾收入荆楚族谱。
    顾烈允之,建栖凤台,开宗扩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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