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烈对自家太子的优秀程度还是很有自信的,就算祝北河有心低嫁,有个顾昭摆在这里,顾烈还真不信祝北河能看上别家的歪瓜裂枣。
所以顾烈也不急,只是笑道:“良不良配,还得看他们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寡人不掺合。改日,寡人让顾昭登门拜访,让他自己到你面前说去,祝大哥你亲自掌掌眼,若是看不上他,也没什么。”
他这话有意说得家常,而且给了不强行赐婚的意思,祝北河心中安定下来,也确实想看看太子是个什么意思,于是把当年军中说笑的劲头拿出来,笑着应道:“陛下太谦,太子上门,臣自然是好生接待,绝不刁难他。”
君臣二人都笑了。
笑罢,还是得做正事,祝北河回了大理寺,牧廉、刑部尚书都在那等着了。
祝北河对两位多年同僚一拱手:“事关重大,陛下等着咱们查出个结果,话不多说,咱们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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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案子查起来,说复杂,也没有多复杂,说不复杂,恐怕大理寺平白多出的这些访客都不答应。
吏部尚书陈棎,是蜀州出的人才,在朝堂上算是单打独斗,正因为单打独斗,所以养出了满腹八面玲珑的手腕。而八面玲珑,也就意味着两头吃、两头不靠,到头来谁的势力都不算。
为他求情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是蜀州出身的底层官员,他们不相信陈棎真的有心渎职,为同乡之谊,站出来给陈棎说话。
吏部右侍郎左成岚,他是左家人,还一直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人,为他求情的可就多得多。
就连狄其野,都收到了左朗的亲笔信。
只不过,左朗毕竟还是那个耿直的左朗,他的信,直白地说了自己是被家里逼着写的,要是左成岚真违了国法,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请师父不必挂心。
淮南道道台袁斐,他苦心钻营了这么久,到头来为他说话的,还是当年读书时的几位同窗,但都是未入官场的人,说话没什么份量。
雪上加霜的是,淮南当地的僧侣,是打着给袁斐、“善心娘娘”翻案的招牌闹的事。
这些僧侣闹的事,还不是小打小闹,简直耸人听闻。
话得从那位打死人的大夫人,最爱去的石头庙说起。
据说淮南当地曾有一位得道高僧,在石上坐化,后世为了纪念他,就地盖了间石头庙。昔日传说以远,听上去清心修佛的石头庙,早已经是金光闪闪,香火盛隆,其中捐香火捐金佛捐得最大手笔的,就是这位大夫人。
石头庙中的僧侣,大都是投奔而来。其中一位,最会逗香客开心的,法号叫做海通,以前是种田的庄稼汉,自说是受佛法感化,带着全副家当,进石头庙剃度当了和尚。
这个海通,按照道理,石头庙是不该收的,他学的佛法不正,心底戾气极重,自认是佛祖亲传弟子,向往的是称王称霸,最好是能学成神通,将往昔看不起自己的人都踩在脚底,全然与慈悲佛法相悖。
可石头庙的庙祝见钱眼开,收下了这么个混沌魔头。
入了石头庙,天天吃斋念佛,也许该悔悟向善,可海通和尚却越发着迷于神说志异,将一切导人向善的佛法,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曲解。
海通暗地里破了许多戒律,甚至拿他自己的那一套去招揽信徒,他天生善于鉴别那些心性恶劣之徒,也善于蛊惑那些饱受冷落的边缘者,故而百试百灵,其中最虔诚的,就是这位大夫人。
大夫人为了海通花钱如流水,石头庙自然对他们的事不闻不问。
到大夫人打死无辜新妇的丑事败露,石头庙才发觉养出了祸患,登时翻脸,要把海通逐出石头庙。
海通却哈哈大笑,张狂道:“这就是我海通的大业之机!”
他带领平日里将他奉若神明的信众们,大张旗鼓地要往京城去,编造了一通官府迫害袁斐、迫害“善心娘娘”、迫害佛法的故事,沿途向百姓传播。
那些过着平安好日子的百姓,自然不会去搭理他,可那些无所事事又心怀愤恨的村中无赖、愚昧懵懂脑子执拗的村妇少年,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一通游说,竟也有半途加入的。
新任淮南道道台发觉事情不妙时,海通手底下信徒已达二三百人。甚至有了明确分工,将海通这个“明光福使”伺候得跟神佛也似。
海通将“善心娘娘”封为正宫,另有后宫十余位娘娘,手下还有“地剑将军”“天星大臣”等等武将文臣。
这帮人赶起路来,有专人吹笛吹笙,所有人跟在海通大轿后五步一跪,口中大喊着“海通大师,慈悲普渡”“修佛不苦,海通升仙”等等口号,比戏班子还热闹。吸引百姓围观,看得人多,入套的也就越来越多。
新任淮南道道台知道此事处理必须决断,他也是个能干的,当机立断请了青州都督府调兵,将这帮子人一网打尽。
外围那些入戏不深的,毕竟只是愚昧而不痴傻,见了官兵就哭爹喊娘地投降了。核心那些被海通蛊惑得五迷三道的,尤其是那些“娘娘”“将军”“大臣”,为了掩护海通逃走,竟也想和官兵硬碰硬,举起锄头就往人的脑壳上砍,眼神中没有丝毫人性。
结果最后一清算,走失百姓全数落网,唯独漏了个海通。
新任淮南道道台把人和案子往青州知州的衙门里一递,青州知州本就因为袁斐瞎献殷勤,生怕被扯下水,正是着急上火,一迭声叫人赶紧抓人,青州上下全境搜捕。
海通并没有外逃,他从山路回了淮南,甚至靠着信徒接应,混进了淮南道的大狱里。
海通将那“善心娘娘”的头活生生砍了下来,剥去皮肉,剩下血淋淋的一个头盖骨,说是佛祖显灵,知道“善心娘娘”的冤屈,将“善心娘娘”在狱中点化为了血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