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鸢刚刚顾着凑热闹,这会儿坐定了才发现有好几个面生的,最左边一个穿半旧的玉色襕衫,头戴方巾,眉目严肃,年纪看着得有二十了。另两个年轻人倒是风流些,锦衣华服,头插金簪,一看就跟这帮纨绔是一路的。
周嵘见他乌溜溜地眼珠子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生人,咳嗽了一声介绍道:“这几位都是京里来的贵客,最右边的是韩公子,这位是李公子,那位是郑公子……你记不住的话都喊哥哥就行。”
话说的亲人,却连那几人的姓名来路都不说。
齐鸢心里顿时不大痛快。
府同知周承善看不上周嵘不学无术的样子,从来都只让长子见客的。周嵘带出来的无非是些下官亲眷或亲随仆人。只是历来士农工商,商居末位,周嵘跟他们玩归玩,骨子里却瞧不上他们这些商户子弟,介绍外人时总是遮遮掩掩。
齐府花了大价钱在家中设馆,延请儒士教导子弟,便是为了子孙中能有博取科第,光耀门楣的。只可惜祖辈几代经商制香都颇有才分,唯独读书上欠缺些智慧。齐鸢更是不成器,现在十六岁了,连个《四书》都没读完,气得齐老爷天天喊着要给他禁足。
想到这,齐鸢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他也知道官宦人家最好少得罪,眼睛一溜,在心里给那三人取了外号,分别是酸秀才、大驴脸和八字眉,自己暗暗笑过一回,这才扭头跟几个熟悉的招呼起来。
酒过半巡,一伙人不禁聊起来新来的戏班子。这戏班据说从京城来的,一出《错魂记》唱的尤妙,故事倒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讲一个秀才携妻赴京考试,途中遇到一位老道。那老道见他妻子貌美,心生歹意,施了妖法跟秀才换了魂,幸好那妻子冰雪聪明,识破了假相公,狠狠惩治了老道。
故事并无新意,胜在对话有趣,且那戏班的声伎都是群十几岁的俊美少年,城中的妖姬靓女都比之不及。
在座的这群纨绔里只有齐鸢看过两次,这会儿便被人拉着说那声伎的妙处。一伙儿正嬉笑吃酒,突然听那个姓韩的大驴脸喊道:“早就听说扬州齐府的龙涎香千金难求。齐鸢,你既然是齐府的二公子,不如帮我们几个弄些香饼出来,少不了你的好处,怎么样?”
齐鸢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绕到了自己头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大驴脸道:“实不相瞒,我们这次过来,是一定要带些龙涎香回去的。”
本朝香事盛行,上到帝王权臣,下至贩夫走卒,无不以制香熏香为乐。齐鸢的祖上便是贩卖香料起家,后来曾祖偶得机缘,收了些秘制合香的奇方妙计,于是全家便在扬州落脚,薄置田产,广开香铺。等到齐元的父亲当家时,累世之积也有了千亩良田,万贯家产。
而这人问的龙涎香正是齐家的招牌之一,这香并不是龙涎真品,而是齐家自制的香饼,名为“龙涎”。
齐鸢猜着这人可能有些来头,但是平白无故让他赠香,还是这种口气,他心里就不太乐意。
“好说。”齐鸢笑嘻嘻道,“不就是香饼吗?送你就是了。”
那大驴脸抚掌大笑,十分满意。
“但送多少,得靠你的本事。”齐鸢道,“我们凑个乐子,比试比试,你要是赢了,我就送你一箱。”
“好!”大驴脸问,“那我要是输了呢!”
“那就送你一块。”齐鸢道,“你再想多要就自己买去。”
众纨绔纷纷叫好,那大驴脸也觉得齐鸢还算识相,大手一拍:“就玩儿投壶!”
这投壶本是古礼,需要主宾三请三让,旁有乐工奏曲应和。然而一帮纨绔向来只顾呷酒取乐,哪还顾这些。于是一帮人闹哄哄的嚷开,喊来小二,将席面挪了位置。
店家拿来一捆箭,把投壶安置在南边,距离俩人三矢的墙角处。周嵘则拿了算筹,在一旁当裁判。所有人都左右分开站了,齐刷刷地盯着正中的俩人。
齐鸢皱眉嚷嚷:“太远了!挪近些才好进。”
大驴脸却道:“远些才好,好分胜负。”说完数了十支箭,迫不及待地抖了抖袖子先上前,凝眉瞪目,一根一根地小心掷出。
十支箭矢,投进壶口的竟有六支,另有两个投进了壶耳,两个落了地。众人纷纷大声叫好,恭维不断。
大驴脸自己也很得意,从裁判周嵘那数过筹码,得意地摆了摆手,又看齐鸢脸色,故意问:“小兄弟不会反悔吧!”
齐鸢面无表情地看着那投壶不说话。
大驴脸又瞪眼,大声嚷嚷:“咱可是先说好的,谁反悔谁是狗!要钻桌子底的!”
一箱龙涎香少说也有百两银子,他这次投的好,只恨刚刚没按着齐鸢立个契约。这会儿忙不迭地喊旁人作证,不可抵赖
齐鸢这才道:“谁说要抵赖了,说话不算的是大王八。”
说话间也接过十支箭,随手拿出三支,在手里掂了掂,反复几次之后,突然往前一掷。
大驴脸被他唬了一跳,扭头去看,却见那三支箭矢紧紧凑在一起,破空而去,不等他明白怎么回事,就听“当啷”一声——三支箭同时稳稳地立在了壶里。
周围的纨绔反而没了什么声响,只在一边乐滋滋地看着。
大驴脸狠狠一怔,揉了揉眼,再看齐鸢,就见那小纨绔如法炮制,每次随手捏出三支,轻松往前一丢,竟是百发百中。不过眨眼的功夫,十支箭都稳稳地挤在了投壶里。
大驴脸半晌回神,再看周围众人皆无惊讶神色,唯有周嵘满脸尴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齐鸢既然敢提出比试,必定是成竹在胸的。而那些纨绔更是过分,明知道齐鸢的厉害,刚刚却又起哄又鼓掌的,故意配合他哄骗自己,立什么反悔是狗的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