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用机场下午已经停了,不过明早有直升机过来桑瓦咖,送我们去军用机场。”荣锐回答,“局里的专机明天下午会接我们回国。”
荣思寰松了口气:“那就好。”
荣锐看着父亲风尘仆仆的脸,明明正当壮年,两鬓的头发却已经染了点霜色,心里一下子有些难受,将窗前的椅子端过来,说:“爸,你坐。”
荣思寰有十几年没受过这种待遇了,心里挺受用的,卸了枪坐下,说:“一会儿就得走,午夜还有任务……爸爸明天就不送你们了,保护好阿肃,回去替我给你们桑局带个好。”
荣锐坐在床沿上,点点头。
荣思寰又道:“你自己也要保重,好几天没休息了,趁着现在也不睡一会儿,看什么书呢?”
荣锐抿了抿唇,将绘本递给他。荣思寰随手打开,目光一窒,微笑在嘴角倏然凝固,连声音都颤抖起来:“这、这是……”
“妈妈留下的,在耶格尔手里藏了十二年。”
荣思寰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那些似曾相识的图画,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妻子温婉柔美的脸,记得十二年前他们分开前的那一夜,她坐在书房的灯下,为儿子画完最后一页猫咪日志,小女孩般对着自己笑:“荣思寰,我是不是大画家?”
他怎么回答的?
“你是学术圈第一大触,行了吧?”
“哎,可惜只有你们两个读者,屈才啊屈才……要么咱们再生个女儿吧?物尽其用嘛。”
“行啊,再生十个也行!单数姓荣,双数姓郑,长大了整好组俩篮球队打对抗!”
“那不是多一个人?你是猪啊,会不会算数!”
“不,我是猪才怪。”
他们大笑着滚在一起,趴在地毯上看新出炉的家族绘本,像无数平凡夫妻一样絮絮叨叨地,畅想着未来一大家子人甜蜜的生活……
可惜,再也没有未来了。
一滴水珠掉在绘本上,荣思寰赶紧擦了把脸,用面巾纸小心翼翼吸干水分,合上绘本递给儿子。
他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他觉得这辈子恐怕自己都不敢再看它一眼!
“拿走吧,带回去。”荣思寰气息不稳,捂着眼睛,颤声说,“和上一本放在一起,这是妈妈留给你的,要好好保存。”
荣锐接过绘本,也红了眼圈:“爸,是耶格尔害了妈妈,十二年前,林间营地那个石屋,是他发的信号弹,引来叛军杀害了妈妈……这么多年,我们都以为是妈妈运气不好,其实……其实是耶格尔为了攫取她的科研成果,故意借刀杀人。”
荣思寰抹了把脸,握着膝头的狙击枪,用力之大,手背青筋暴跳,连手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荣锐低声道:“可惜他已经死了……今天上午,他胁迫萧肃带他去始源之海,寻找妈妈当初发现原始样本的地方,结果被萧肃带进了死胡同,后来大雨倒灌,他被活活淹死了。”
荣思寰闭了闭眼,点头。
荣锐轻声道:“我亲眼看着他咽的气。”
荣思寰一怔,明白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荣锐静了静,又道:“鲸湖边的那艘船上,方卉泽身下压着的地图,是萧肃按照绘本密文绘制的,我当时急着救他,没有多想,后来才知道,那是通往原始样本所在地的迷宫地图!爸,妈妈当初为了和我们分享她科考探险的经历,把它们画在了绘本里,十二年后,我哥竟然找到绘本,把它描摹了出来……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他忍不住哭了,一半是因为难过,一半是因为庆幸:“妈妈……妈妈十二年前找到了可以救他的病毒,十二年后的今天,他用自己的命把它从耶格尔手里夺了回来……爸,你说,这是不是命?”
荣锐气息哽咽,哭着笑着,泪流满面。
荣思寰看着妻子留下的唯一的骨血,看着他与妻子酷似的,稚嫩而又坚毅的面孔,心里山崩地裂,痛彻心扉。
他屏住呼吸,握着儿子的后颈,将他搂进怀里,沙哑地道:“小锐,对不起,爸爸没能把妈妈给你带回来……爸爸心里也很痛,可是爸爸没有办法。”
荣锐在他怀里低声哽咽,摇头,再摇头:“是、是我不对,爸,对不起,我不该记恨你这么多年……我错了。”
“……”
金乌西坠,昏黄的阳光笼罩着小小的病房,父子俩相拥默泣,身形仿佛融在一起,被光影抽象成了单薄的剪影。
良久,荣思寰松开儿子,替他抹了抹脸上的水渍,说:“我该走了,晚上还有行动,小锐,照顾好自己和你哥……回头,ELYsion那些东西会交接到大使馆手里,我会通过上级组织,让研究人员和阿肃的主治医生联系,尽快把他转到北京去,到时候你休个长假,好好陪他治疗,嗯?”
荣锐点点头,荣思寰长舒一口气,抖了抖肩膀,起身:“走了,别送了,待着吧。”
荣锐跟他到门口,目送他往楼梯走去,夕阳的余光照在父亲背上,他仍旧是那么高大,那么挺拔,就像小时候无数次自己和妈妈一起,送他出门执行任务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