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或许是他看人的眼界有所提升,祁书在他眼里,不再是当年那个清纯的,固执而无畏的小女孩,反而有了些负面色彩。他忽地顿悟,原来一直在他心中的结,竟是无解的,二十二岁的他等着谁来解释,那个谁,便是当年二十岁的祁书。
然而,他们谁也回不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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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茶水间听见有同事谈论某电视台新来的主播,长得美丽动人,在荧幕上穿着素色小西装,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
今夏没有漏听那主播的名字,祈书。
这两个字,像一道伤痕,印在陆川的心上,现在,也印在她的心上。她试着劝说自己不去在意,然而女人都是这样,想要在彼此之间分出个高下。
她不仅是陆川的前女友,更是初恋女友,这已经注定了她在他的一生中,有着无法替代的地位,更何况她还那么优秀,人长得漂亮,又是美国留学归来,现在在电视台当主播,多么让人羡慕的职业。反观自己,似乎没有太特别之处,那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呢?
用搜索引擎查了下这个名字,还是有不少相关报道,评论褒贬不一,有说漂亮有气质,有说黑木耳,有说想脱下她的西装*她。
不管事实如何,她总是有人气的。
回家路过小区外的书报亭,挂在外面的一本杂志封面上,赫然印着祈书的照片,今夏偶然看见,就必然动了心思,将杂志买了下来。
里面有段她的专访,问到感情状态,她说现在单身,问到初恋男友,她说了许多关于他们过去的事,似乎还深爱着那个男人,末了还用了句高调示爱的话压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相信他也没有忘记我,我会就这样一直等下去,无论结果如何。
之前今夏还只是怀疑祈书旧情未了,但现在她几乎是确信了,这无疑让她心里十分膈应。
到家前她把专访一字不漏地看完了,进屋后随手放在自己的卧室,然后去厨房张罗吃的。晚上陆川来家里,今夏在洗衣服,他就先上里屋去了,老今头跑到卫生间,夺过女儿手里浸满泡沫的毛衣,那是陆川送给他的,不能机洗的衣裳:“丫头搁这儿吧,我来洗,你进屋陪人坐坐。”
今夏冲干净手上的泡沫,拿毛巾擦干手,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奶奶和她住一间房,正靠在床头聚精会神地看泰国连续剧,陆川坐在今夏床上,捧着那本祈书做封面的杂志在看。
听见她进屋,他合上书放到一旁,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探究:“我记得你对这类型的杂志没兴趣,怎么会买?”
今夏在他身边坐下:“没什么,就是突然心血来潮,然后就买了。”
心血来潮?陆川从不相信,有平白无故的心血来潮。从语义上讲,这四个字是结果,可是却被人们频繁地用来当做原因。
为什么突然决定去旅行?因为心血来潮。为什么突然买这个包?因为心血来潮。为什么突然去平时不去的酒吧?因为心血来潮。
可是是什么,让你们心血来潮?
陆川瞥了一眼杂志封面上,祈书的大幅照片,忽然明白了什么。在今夏眼里,祈书不只是他的朋友那么简单,她似乎知道了些别的什么,才会独独买了这本杂志。
电视里演到女配角强吻了男主角,女主角从天而降,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然后画面定格在女主泫然欲泣的脸,片尾曲就响了起来。奶奶喟叹一声,这才有空搭理他们俩:“小陆啊,这都开春了,你们也别总窝在家里,出去转转也好,老陪着我有什么意思,去干正事儿吧啊。”
陆川便拉着今夏的手站起来:“那奶奶您先休息,我们出去散会儿步。”
走在小区内的鹅卵石小径,迎面有微凉的风拂过,两人牵着手,慢慢地向前走着,今夏稍微滞后一点,偷偷看他,映着白月光的侧脸,轮廓分明,深邃的眉眼,仿若希腊雕塑。她忽然想问,他到底喜欢她什么,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问题过于傻气,便垂下脸没有开口。
“祁书她,其实是我的初恋女友。”
寂静的夜色里,她忽然听见他说,像是一个深埋已久的秘密,由他亲手推送到她眼前。
他愿意谈起过去,今夏忽然有如释重负之感:“我知道,沈医生在之前,偶然提到过一点。”
陆川侧脸看了她一眼,她果然是知道实情,既然这样,他就更要打消她肚子里的疑虑:“那个时候,我在学校很受欢迎,时常收到女生的表白。”
今夏笑了笑:“臭美吧你就。”
“不信?”
今夏摇头:“不是。既然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为什么选择了祈书?”
“一开始我挺烦她的。她长得还行,但也没有到惊为天人的程度,不知哪来那么大的自信,成天厚颜无耻地缠着我。” 陆川顿了顿,才接着说:“不过她是唯一一个被我不断拒绝,还坚持下来的人。”
“所以你对她动心了。”
“那时还没有,或者已经有了,但自己不知道。” 陆川手指交握进她的指缝:“我干了件坏事,骗她参加一个聚会。我告诉她是万圣节主题派对,我扮钟楼怪人,要她扮邪恶的巫婆,我还亲自带她去了服装道具店。但实际上,那是一个成人礼的高级酒会。”
今夏能想象出当一个穿着巫婆服饰,化着丑陋的妆的女孩,撞进一个西服晚礼,香衣鬓影的世界,产生的那种巨大落差和冲击。
陆川微叹口气:“那个时候她哭了,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但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过分,所以后来去找她道了歉,那之后我们关系就缓和了很多,慢慢就在一起了。”
今夏安静了会儿:“那后来,为什么会分手?”
“一方面是外力反对,另一方面,是她什么都不跟我商量,自己就做了分手的决定。那时年轻气盛,谁也不肯多低头。”
今夏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问:“那,你有后悔过吗?”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川沉默了片刻:“曾经有,但现在没有了,都是以前的事了。” 这些过去,他以为会像滩稀泥一样地烂在自己肚子里,没想到现在愿意说出来,说给她听,如同给阴暗撕开了一道口子,放进些阳光来。
今夏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握紧了他的手,他愿意这样分享他的秘密给她,让她奇迹般地感到安心。
陆川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安静地牵着她在小区里游荡,曾经以为不能承受的,没想到现在也能笑着说出口。
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圈又一圈,什么都不需要多说。春风沉醉,空气里有淡淡香樟的气息,万物复苏的季节,似乎连心也活了过来。
路过小区门口的水果摊,今夏看见有新鲜的草莓,便停下来挑选,自己留一些,也好让他带些回去。原来水果摊的老板娘和老板不见人了,换成了年轻的小姑娘,今夏看见她时愣了下:“老板换人了么?”
那小姑娘解释道:“没有,那是我爸妈,他们旅游去了,过几天才回来。”
今夏明白过来,付完钱之后,陆川搂着她的腰,说:“要不我们也去旅行吧?趁着春天,天气好。”
☆、46
两人请了几日的假,自北向南而下,前往苏杭一带。
春秋多佳日,山水有清音,在和风清畅的日子里赏山玩水,无疑是一桩惬事。
旅行第一站是梦里水乡,乌镇,从帝都到杭州萧山机场,直接大巴到乌镇,再从乌镇汽车站乘车到西栅景区,两人在酒店办理入住。
房间是陆川预订的,位于顶层,人字形的屋顶有一半是透明玻璃,直接能望见宝石蓝天空,窗户临河,框上挂着两串大红灯笼,河面碧波荡漾,泛着几叶轻舟,岸边的石板路上,走动着各个地方来的游客,虽不是旺季,倒也不显冷清。
而屋子的正中央,则是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宽大的,双人床。
想到晚上两人要同睡,今夏不由面上一热,嗓子有些发干,陆川放好行李,拿出相机:“时间还早,出去转转。”
今夏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床上移开,垂着头不敢看他:“好。”
蓝印花布是乌镇出名的其中一样特产,靛蓝底色的棉布上,描着象牙白的花纹,摸上去有粗糙的质感,今夏想着奶奶肯定喜欢,便挑了一些布匹,两人就这样边走边看,对什么都兴趣盎然,连一些平时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在此时此刻,也显得异常生动起来。也许,旅行不在于去哪里,而是跟谁一起去。
天色渐暗,路过一家面店,门前支了口大铁锅,熬着大块大块的羊肉,浓郁的汤汁汩汩地冒着气泡,破裂以后香气四溢,两人就被这勾人的味道给馋了进去。店内全是暗褐色的木质桌椅,椅子是老式的长凳,一晃眼还以为时空错乱,来到了古时候的客栈。
羊肉面用土瓷的斗碗盛着端上来,分量十足,今夏目测了一下,知道自己绝对吃不完,便分了些羊肉和面到陆川碗里,陆川盯着她,唇角微弯:“给我这么多羊肉,知道它补什么的么?”
今夏夹了一筷子面送进嘴里,茫然:“补什么?”
陆川轻笑:“补肾。”
“咳!” 在他极富暗示性的语气下,今夏一口面差点从喉咙里喷出来,脸颊一下就烧了:“我,我没那个意思,要不你把肉还给我吧。”
陆川见她发窘,不由自主地抬手揉了下她的头,笑得一脸暧昧:“还是我吃吧,我是人民公仆,理应补充体力,为人民服务。”
“……” 今夏直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吃完饭,两人逛到干道尽头的酒吧街,在临河的藤椅秋千上休息,酒保送来酒水单,陆川点了杯威士忌加冰,今夏对调酒不熟,拣了个听上去不像酒的名字,椰香风情,端上来是杯乳白色的液体,里面放了个冻在冰块里的小灯泡,一闪一闪晶亮亮的,尝一口,是椰汁,牛奶和基酒的混合。
秋千缓缓地荡着,微有暖风,陆川揽过今夏,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眼前是夜色下,沉静的河流,不远处是座石拱桥,桥下有干冰喷出,营造烟雾缭绕的氛围,身后传来酒吧歌手低浅的吟唱,一首不知道名字的,美丽的英文歌。
在这样时间缓慢流淌的环境里,今夏忽然意识到,自己好久,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了。
无忧无虑是她的中学时代,距离现在,也不过几年光景,她却觉得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纸薄薄的诊断书,彻底颠覆了她的人生,让她过上捉襟见肘惶惶不安的生活,她不敢去想以后,无论做什么打算,都只能紧着眼下,撑过一天算一天。那时觉得,她的未来好遥远,不知道还有没有。
然而现在,在这深邃广袤的天幕下,在这恰到好处的时间,在这个人身边,她终于找到了安定的感觉,她可以喘息,可以依靠。茫茫人海,时间的荒原,遇到该遇到的人,不早一步,也不晚一步,那么刚好。
“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傻子,以后会更好。”
精神太过松懈,人就容易困倦,喝完调酒,陆川见她连着打了几个哈欠,便说:“回去吧。”
今夏点头,两人便慢慢往回走,直到进屋之后看见那双人床,她才想起某些事来,脑袋一下就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