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盛怒道:“她呢?晶晶姑娘哪里去了?”
老张头一听是这事,放下心来,抚了抚胸口说:“哎呦,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发生什么惊天大事了呢?她被她的亲人拉走火化掉了啊!”
我顿时面如死灰,惨呼一声道:“天啦!这是真地吗?”
老张头看我这么激烈的反应,有点不解,说:“李医生,人死了,入土为安,天经地义的啊,这有什么惊奇的?”
我不理他的茬,急问道:“她姐姐不是也已经死了吗,她不是孤儿吗?她还有什么亲人?”
老张头说:“她姐姐不是嫁人了嘛,她姐姐的丈夫不也死了嘛,她姐夫的家属来处理她姐姐姐夫的尸体时,也将她的尸体一块处理了啊!听说她姐姐给她姐夫家里还邮了十万块钱呢!”
我不抱任何希望了,我说:“这么说来,素素和曾勇也已经被烧了?”
老张头非常干脆地点头道:“是的!”
我心里开始发凉,想了想,问:“那前几天进来的罗萍姑娘呢?”
老张头说:“她也是一样的啊!”
我气愤道:“为什么太平间那么多尸体都没有被处理,偏偏这些姑娘小伙们要被拉走火化掉?”
老张头说:“因为那些人都没有钱被处理,而这几位偏偏家属有点钱啊!”
听老张头这么一说,我想起了我给商诗父母的钱,我的心迅疾提到了嗓子眼,颤声追问道:“那商诗呢,睡在这具棺材里的商诗呢?”
我微颤着手臂指向晶晶旁边商诗的冰棺,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果然,老张头说:“她啊,也已经被家属带着殡仪馆的车拉走了!”
我问:“什么时间的事?”
老张头说:“走了得有两个多小时了吧!”
我一屁股跌倒在地,除了往空气中喷吐粗重的气息,不再有任何语言。
这时,华浩也已走了过来,他和老张头围在我旁边,试图拉我起来,我对他们笑了笑,默然地说:“求你们了,如果你们为我好,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好吗?”
老张头扭头看了一下他的领导,征求意见。
华浩咬着嘴唇想了想,却不说话,而是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满脸肃静地递给我,说:“也好,就让你一个人静静吧,不过,希望你在静心下来的时候看看这封信,也许它会对你有帮助!”
然后,他转身对老张头一挥手,领着他走了。
我看了看信封,收信人是我们医院院领导,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姓名,似乎是封没有考虑过要被退回的信。
我将里边的纸抽了出来,平静地打开了它,倒没有几行字,它写的是:
尊敬的院领导:
您好!
我是贵院普通外科李智医师的爱人,请原谅我这么冒昧地给您写信。但是,我这封信又必须寄达给您,不管您看了以后会不会同意我的请求,但为了我的爱人李智,我必须用生命来履行这一道程序,所以,请你把这当作一个将死的亡魂向你发出的最诚挚的恳请吧!
我要恳请的是,请恢复我爱人李智的执业医师资格,因为他不是一个精神病人,他所实施的那一切在你们看来十分离谱的行为,那没有别的原因,那只是因为他对我有深沉的爱,那是一种刻骨铭心让我的亡魂都魂牵梦萦割舍不下的爱,他当初从我手里扣留下潘天高的尸体,住到太平间,只是因为他想和我交往,但他又觉得和我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通过正常的机会是没法接触我的,所以他才想出了以研究潘天高尸体为由头来接近我这样一种离奇方式,而后来他终于和我认识了之后,他是远离太平间和我完全正常地生活在一起的,只是很不幸,不久我就因为潘天高的案件蒙冤入狱了,之后,他为了弄清楚潘天高的死因为我申冤,才又再次住到了太平间,那次就是真正为了研究潘天高的尸体了,那一段时间他请了很多假,并不是因为他突发奇想要去太平间研究尸体,而是因为他为了拯救我在四处奔波操劳,后来,通过他的不懈努力他也果真找到了潘天高的真正死因,将我救了出来。
可惜他却付出了被你们误解为精神病人然后被剥夺了工作机会的代价。
你们可能不以为然,但我知道这代价对他来说是惨重的,因为他生就是为做医生而存在的,那是他一辈子所追求的人生理想和生命价值,如果被残酷地剥夺了,那他的人生尊严和生命的荣耀也就被抽走了,那可能会让他绝望,这样对他太不公平!而我自己作为导致他这一状态的罪魁祸首,我今天完全有责任站出来向你们澄清事实,哪怕以生命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我觉得,在这里我也只需说一句,难道因为爱而做出了一些常人难以做出的行为,这也算是精神病吗?如果这也可以被理解为精神病的话,那我可宁愿这世界上充满着精神病人,因为这样的精神病人有爱,有仁,有义,有良心,这样的精神病人去当医生,这个世界才会天清地明,被病痛折磨的百姓才能真正获救呢!
所以我要在这里再次重申,我的爱人李智,不管他是不是在你们眼里的精神病人,但有一点完全可以肯定,他比任何人都更要适合当医生。所以,尊敬的院领导,为了天下老百姓的疾苦着想,我恳请您一定要考虑我的建议,恢复我爱人李智的执业医师资格,让他能够尽情施展他的才华和抱负,为天下苍生尽去病痛和疾苦!尊敬的院领导,当您看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早已远赴黄泉,我的爱人李智,他再也不会有机会因为对我的爱而做出一些让你们不满的事情了,恳请您们能够照顾一个亡魂在这里用心灵发出的呐喊,尽可能地满足她的遗愿吧!
此致
敬礼
李智医师的爱人商诗
我默默地看着,默默地流着泪,我本以为我看透了人世浮华,看透了生命沧桑,对人世和生命不再有眷念,就不会再有痛苦,不会再有眼泪,我只需尽情唱着生命的挽歌,慷而慨之和商诗一起赶赴黄泉。却没想到商诗冷不丁在我生命的最后关头来设置这么一道门槛。她试图竭尽她生命的力量来为我向人世开具一张生命通知书。但这张通知书真地能够挽留我的生命吗?真如她所言,医生的使命感能够使我生命喷张,毅然舍弃和她同赴千年的机会吗?
笑话,这肯定是不能的,我承认我在这一点上是自私的,为了女人,我可以无视天下苍生百姓的疾苦!所以对不起了,老邓等苦难的乡亲们,请你们谅解我的无能为力!
现在,对我来说,当务之急就是,从容赴死,去浩瀚幽空中寻觅商诗的灵魂,和她开始下一个千年的约会!
意志坚定,我站了起来,向太平间东北角走去,虽然太平间只剩下一具美女尸体岳媛了,但我还是打算完成刚才初定的计划,无论如何,是要对太平间美丽女尸进行祭奠式告别的,因为这些美丽女尸们在世时受尽了凌辱和委屈,如果没有对她们进行亡魂的超度和安抚,就这样让她们离去,她们一定不会安息的!
再说,也实在到了该向太平间美丽女尸说告别的时候了!
我来到了东北角,心平气和地爬上了岳媛的棺材,她还是那么冷艳,一如既往地披挂着我给她披上的那层半透明塑料布,她显得从容、淡泊、宁静,相貌姣好,神态宛然,一副与世无争,打算继续沉睡一万年的悠然姿态。
我其实真地好羡慕我的华浩兄弟,他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可以拥有这样一具永远也不会有人来处理的美丽女尸。
我也为岳媛姑娘而感到高兴,无论她生时是否和其他美丽女尸一样受过什么凌辱和伤害,但她现在终于还是安息了!在这样一个纯净的世界里,可以让自己美丽的身子无忧无虑地存在着,多好!
我思绪缠绵之后,凝望着岳媛开始祈诵:
第281章 我爬进了太平间的冰棺
亲爱的美丽女尸们,
你们安歇吧!
不管你们曾经受过什么伤害,
不管我们的上空曾经有着多么深厚的乌云,
不管那个世界还在发生着多少梦魇,
不管对于我们来说存在和死亡到底谁离伤痛最远,
都不用思考了,
一切都已经被我们抛弃到那个人间,
那里是腥风血雨还是和风细雨无需我们关注,
就让我们聚首在太平间吧,
这里宁静、祥和、太平永乐!
就让我们成为太平间的尸体吧,
这里的纯净可以永葆我的安康你们的美丽!
就让我们的灵魂再相依吧,
这里的庄严可以延续我们已经绝断的情缘,
虽然身体曾经欺骗了我们,
但灵魂是至诚至真的信徒,
现在我们的身体死去,
那灵魂就将导引我们通往本真,
那我们就不要再去管身体了吧,
因为它放在哪里都是一个模样,
那我们就不要再去回首那些不堪的岁月了吧,
因为灵魂安歇比什么都好,
那就让我们在这里相聚吧,
在这里相聚共谱一曲回肠荡气的太平歌词,
那就让我们在这里相守吧,
在这里相守同赴另一个千秋万代的爱情约会!
……
咏诵完毕,然后,我整了整衣裳,从棺材上跳了下来。
从太平间内侧穿行去商诗的棺材的时候,我途径盛放潘天高的那条尸廊,不经意目光落在了那上边,却意外发现他的那口立棺门似乎是虚掩着的,我还有残余的心思用来好奇,就走了过去,拉开门一看,里边已经没有潘天高了,不过倒是有一团一团浓绿颜色的冰疙瘩块,滚在我的视野里,并且还夹杂着一些残缺的绿色叶片,我拾起一片叶子看了看,觉得颇为眼熟,仔细想了想,便明白了,这就是我和商诗曾经在开辟的那条人工森林密道端点和那个神奇的山谷里分别看到过的灌木丛上的树叶,那种可以干扰人类视线的树叶。一定是老邓把它们采摘到这口棺材里来的,以前可能放在棺材最里边,所以竟然一直没有被我发现,这次潘天高的尸体很可能在方露获得妻子身份后被她名正言顺地处理掉了,老张头在清理冰棺的时候,便将这些泡了叶汁的冰块和树叶弄了出来。
不知道老邓当初的隐形和这些树叶有没有干系。从医学上讲,这是讲得通的。物体之所以能够被人类看见,就因为物体和它周围的空气对光的反射、折射、透射程度不一样,于是在人类视网膜上通过形成不同层次的光感而使物体相对显形,如果在物体上涂抹一种特殊光感物质可以使物体对光的投射和周围背景中的空气保持一致或者基本一致,那么人类视网膜上形成的光感不能互相对照,物体自然也就好象消失了一样。当然,科学道理可以这么讲,但老邓当初是不是就是借助于这样的科学奥妙来实现隐形的目的,现在谁也说不清了!而且,即便到现在为止,我也还并不能肯定那就一定不是老邓的亡魂!
也许,潘天高的死,真应了那句老话,“为人莫做黑心事,举头三尺有神灵!”
果真如此,那长眠在这太平间里,定期带领这里边那些苦难深重、经久不息的冤魂们去人间向潘天高之流追讨血债,也就是我死后应尽的义务了!
想完了这些,我得到些许安慰,就不再犹豫,于是我摆脱了所有的相思和愁绪,毅然走向了商诗的冰棺。
虽然那里边已经没有商诗了,但是毕竟那里头还有她的气息,循着她的气息再去茫茫的天际寻觅她的灵魂,总比象个无头苍蝇那样胡闯乱撞要好吧!
于是,我静静来到商诗的冰棺旁,从身上掏出那些她服完剩下的美沙酮,揪开瓶盖,大把大把地倒进嘴里,痛快地咀嚼吞咽着,趁着我力气还没开始消散的时候,我就掀开她的冰棺盖子,身体匍匐到棺壁上,然后我就手脚并用,攀爬上了我们医院太平间这口宽大厚实黑漆漆泛着绿光的棺栋,一开始,我脑子里边还不愿意相信这是我在进行的动作,直到我扑通跌入棺栋底,那断电后还没有来得及化解的冰寒从四面八方浸入我的四肢百骸的时候,我才终于相信,商诗没啦,这是真的……
第二天,华浩没有信守他对我的承诺,提前打开了我给他的信,然后带了几个人在商诗的棺材里将我找到,抬了出来,抬到我们普通外科的病房进行了抢救,把我救了过来。等我悠悠醒转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人默守在我床前流泪。她是欣月。
在欣月的精心照料下,我恢复得很快,不到半个月就基本痊愈了。欣月将我接到了她家里进行后续康复和调养。
在出院那一天,高副院长带着医务处等院领导来到我病床前,高副院长当即对我表态说:“小李,回家好好休养,休养好了,就随时回医院报到吧!”
华浩就在旁边对我眨眨眼睛开心地笑。我也不知道心里应该是什么滋味,在表面上还是对一干院领导们的关心表示了衷心感谢。
然后就回了欣月家里。
欣月其实自己并没有房子,按理说,虽然普通老百姓买不起房,但欣月本身在房地产公司打拼多年,应该是能买得起的,不知道基于什么原因没买。她原来一直是和她父母住一起的,为了迎接我出院,她特意在离她父母家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两居室,不是很大,但完全够用了,而且还挺有生活气息的!
她也已经彻底脱离了潘天高的公司,就成天在家里照料我,做饭、洗衣、端茶送水、整理屋子,一切生活起居没让我动过一个手指头。我就这么养尊处优、好吃懒做过了一阵子,身体也就完全复原了,体力充沛,蹦蹦跳跳、跑跑闹闹完全没有问题了。欣月一直沉郁的表情也松快了很多!走路时姿态明显就要轻盈一些了!
我也开始对她笑了,不是那种装出来的笑,算是一种身心遭遇浩劫之后复归平静的淡然吧。所以她就更放心一些了。
那天我跟她提出要去一趟商诗父母的家里时,她先是一愣,然后就平静地说:“好吧,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断然摇头。
她有点惊讶。
我就说:“我是认了商诗姐的父母做了自己父母的,他们也默认了的,我带你去不太合适!”
她就低垂下头,有点伤感的样子。我心里也不好受,就安慰她道:“你放心,我去去就回!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她就抬头看着我,脸上的神情还是没有完全释然。我知道她是因为有点放心不下我一个人单独出去,我就泰然一笑说:“欣月,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如果我要有这想法,我也不可能告诉你我要去看商诗姐的父母,你说呢?”
欣月看了看我,想了想,便沉静地点了点头,放我走了。
我当然不会再自杀了,我想通了,如果我自杀了,我就反而再也感知不到商诗的气息了,而如果我去把商诗的骨灰要回来,天天捧在怀里,那我就又能和我的商诗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