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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太妃见他为自己考虑,心下感动,却摇头笑道:“莫看先帝后宫不及今上之多,那是因为先帝年轻时候心思大半放在了对付济渠王上面,登基之后也是很纳了些人的,可你们兄弟却只四个,除了有高家为倚仗的太后,便只我生了你,并你薄母妃生了同昌,这中间的曲折,已成过往,我也不想多言,但即便你娶了第二个高王妃,你母妃还不至于沦落到了被媳妇欺压的地步,再者,你长嫂虽然一直压制着你大兄的侧妃妾室,但那也是她身为主母的权力,若她当真是恶毒之人,以高家的势力并太后这个姑母在,既然有了嫡子,你以为庶女庶子夭折很难吗?”
    姬照叹了口气,道:“后院之争竟与前朝的勾心斗角差不多,对了,早先母妃着孩儿去绮兰殿借口索墨去解围的那牧家女郎,母妃为何要特特帮助她?依着孩儿来看,那牧家女郎灵觉的很,怕也未必是个好相与的。”
    温太妃拿手指一点唇,示意他小了声,淡淡笑道:“此事说来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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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年殿里母慈子孝,和颐殿里,将身边人都逐了出去,只留了莫作司伺候,高太后与广陵王却委实和睦不起来,高太后阴沉了脸,对着姬熙劈头便是一句:“你怎的这样愚蠢?明明晓得哀家驳了此事,如何还要瞒着三郎哄他去下旨?!”
    姬熙面有愧色,道:“是孩儿一时糊涂。”
    “什么一时糊涂!”高太后斥道,“你是哀家一手养大的,哀家还不晓得你的性.子?必是大郎苦苦的纠缠了你,你却不过兄弟情面答应了下来,如今事发也不忍拖他下水!他倒是好,自己连个面也不露,便是事情失败在这儿挨骂方才被三郎甩脸色的也不是他!他这个长兄做得好啊!”
    姬熙为人厚道,此刻不免又为兄弟分辩兼哄高太后欢心道:“大兄之所以将事情托付了孩儿也是因为晓得母后最疼孩儿的缘故,此外这件事情的确是孩儿考虑不周,方才三郎并不曾说什么,的确是孩儿委屈了他,还求母后莫要生气!”
    高太后冷笑着道:“你们三个都是哀家生的,固然只有你是哀家养大,大郎幼时乃先帝亲自教导,三郎却是高祖一手养育,但哀家的亲子,性情如何哀家好歹是知道的!大郎托了你此事,又带了礼部官吏直接到了宣室殿,难道不是摸准了三郎的性.子?三郎对这些一向不大在乎,他连皇后之位都可以随便给予一个宫女,区区一个县主又怎么会放在了眼里?若是无人提醒,怕是这会册大郎庶女为县主的圣旨早就下去了!”
    见姬熙沉默不语,竟似默认,高太后原本只是猜测,此刻顿时就是大怒,“果然如此?可是那聂元生?方才三郎失口提了他,后来却说是自己的主意,分明就是在替他遮掩!”
    “聂元生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的确是孩儿们自恃母后宠爱,做错了事。”姬熙叹了口气,“是孩儿未曾想到这么做不只是叫母后伤心,亦是损了三郎的名声,只想着母后素来疼爱孩儿们,况且大兄这件事情也非朝事……是孩儿想窄了!”
    高太后冷笑道:“这件事情的确是你与大郎做得差了,可聂元生难道就安什么好心么?他怎么提醒三郎不成,偏生要挑唆了三郎到哀家这儿来诉说委屈?三郎嘴上说着不怪你们,他素来被高祖皇帝宠着惯着长大,先帝对他教导是严厉,但那都是私下里!人前可是从来不肯落他半点儿面子,哪怕是踩了你们也要给足他体面的!养就了三郎看似谦逊实则骄矜的性情,如今聂元生只要扣准了你们这是蓄意害他背上不孝之名,三郎心里岂有不留下芥蒂的?”
    姬熙皱眉道:“便是如此,三郎也未必信他,到底孩儿与大兄才是三郎的嫡亲兄弟……”
    “糊涂!”高太后恨铁不成钢的斥道,指着一旁莫作司道,“你且问一问莫作司!她是哀家身边最得力之人,早先在冀阙宫是做什么被送回了哀家这里的?还不是那聂元生设计!前两日萧氏、宋氏也都回了来,宫里宫外都说是牧氏的缘故……你可晓得那日聂元生也在?这奸诈小儿,当初高祖皇帝实在是看错了他!本以为他既然是聂介之之孙,总也熏陶到几分聂介之的风骨,却不想他如今年岁长了竟是越发奸佞起来!一味的引着三郎不学好不说,如今连你们兄弟情份也要挑唆起来!哀家知道他心里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着把你们都离间得生疏了,三郎只信任他一个,将来好把持朝政!真真是可恨之极!聂介之一生为国,却不想后人如此不堪!实在是虎祖犬孙!”
    高太后这一番发作突然,莫作司忙劝说道:“太后快快息了怒!怒大伤身!广陵王素来孝顺,太后有什么话慢慢儿的说便是,何必着急?”
    姬熙默默听罢,却忽然道:“母后,这番话究竟是母后的意思,还是舅父年前进宫说与母后听的?”
    第七十八章 君臣
    宣室殿,姬深亦只留了聂元生说话,连牧碧微也被他借口支开。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嘴角露出一丝嘲意:“自小常听宫人议论说母后偏疼二兄,朕想着自己也是她的亲生骨肉,便是二兄在母后身边长大,谅来母后也不至于太过偏心,如今看来母后待朕究竟不过如此——若是今日险些被坏了名誉的是二兄,而始作俑者是朕,还不知道母后要怎么闹着叫朕补偿了他呢!你看见没有?朕方才不过试探了一句,母后就急急的替他们说起话来,无怪大兄要拖了二兄来行此事,说起来大兄比朕与母后相处的日子还要久些,被母后驳了一回尚且还不敢亲自来说,非要托了二兄,原来大兄究竟比朕看得清楚些!”
    聂元生微微一笑,这会他却反而替广陵王说起了话来:“陛下不必太过伤心,其实太后有一句倒是不曾说错,广陵王性情忠厚,只不过囿于兄弟情份思虑不全,若是看出此事损及圣誉,定然不会有今日之举的。”
    姬深冷笑了一声:“大兄托他的事情他竟是想也不想的就进了宫,而朕要做些什么他却没迭声的罗嗦着!你不必替他们说话了,朕知道你的为难之处,既要提醒朕,又要顾忌这宫里宫外议论你挑唆皇家骨肉情份,实际上这皇家若有情份,当年济渠王满门也不至于在皇祖去后立刻暴毙而死了!”
    梁高祖姬敬起事之时膝下就有了数子数女,在平定天下的十几年中固然戎马忙碌,然而也添了些子女,到了定鼎后,后宫少不得也要纳几个人,高祖元配未到北梁建立便去世,追封皇后,元配所出的二子二女在战乱之中二子先后战死,公主们且不论,先帝睿宗乃是高祖征伐天下时所生,其母难产而亡,高祖追赠为妃,睿宗继位,又追封了皇后。
    而济渠王的母妃却一度是高祖所宠爱的贵妃庞氏,加上济渠王本人亦俊秀聪慧,在诸子中极受高祖宠爱。只是济渠王比之睿宗少了七岁,出生时北梁的根基已现,因此素来没吃过苦头,高祖立储时多方考虑,顾忌着南齐仍在,觉得到底战乱之中成长起来的睿宗更适合继位,济渠王因此不满,高祖为此还发作了其母庞贵妃为警告,又将他遣出邺都至军中磨砺,意在敲打,却不想济渠王不知怎的竟策反了部分军队,竟反攻邺都。
    其时不但高祖还在,与高祖打下北梁的老将亦存,济渠王的这次叛乱自然是失败了,本人亦被高祖下旨幽禁一生——念着父子情份,高祖究竟没忍心杀他,但睿宗才继位,却立刻爽快的叫他去见了高祖,饶是如此睿宗还不解恨,没多久又叫济渠王满门都暴病而故。
    这件事情朝野上下心知肚明,不过畏惧睿宗对兄弟都这般狠辣,都装作不知罢了。
    聂元生当然也知道此事,但姬深可以公然的提了出来,他却是要继续装糊涂的,当下避开了济渠王之事,道:“此事说来说去还是安平王请封庶女引起的,原本皇家之事,按着广陵王所言,的确非微臣所能妄言……”
    姬深冷笑道:“你我名为君臣,实如至友,今日若非你警觉提醒了朕,你瞧着罢,母后断然是舍不得责怪替大兄出头的二兄的,少不得叫朕过去斥朕忤逆,再者必定重提嫡庶尊卑之事……今日母后不是还发作了孙氏?什么前朝为大雪担忧,预备节省,不过是寻个由头寻茂姿的不是罢了!反而大兄那边却只推了个媵妾出来说嘴,还未曾要怎么样!母后偏心至此,兄弟视朕如棋子,朕观这上上下下,也只元生一人忠心为朕!你有话只管说,莫说此处无人,便是当着朝野上下,朕看谁敢不许你进言!”
    “安平王此举差矣!”聂元生闻言,也不客气,正色道,“陛下请想一想,高王妃乃是陛下的嫡亲表姊,亦是安平王之表妹,说起来安平王乃是先帝与太后之嫡长子,微臣听说高王妃出生之后,因与安平王年岁仿佛,自幼就常被太后召入宫闱,与安平王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道是少年夫妻老来伴,高王妃也非无子之人,且还是世子生母,那庶女之母不过一介媵妾,莫说堂堂宗室,就是寻常人家,后院之事自有主母料理,即便为人丈夫的对正妻的处置有微词,所谓当面教子,背后训妻,总也要与主母留足了体面!免得主母颜面无光,无法约束底下之人,致使后院渐乱!况且高王妃还是太后为安平王所择之妻,便是念着太后与小世子的份上,安平王也很不该这样扫了王妃的面子……即使一定要为庶女请封,总也要请王妃出面,以示内外有别,王府是有规矩的地方,如此叫庶女更加感念嫡母之恩!这才是后院和睦之道!若安平王与王妃商议了此事,由王妃出面,太后娘娘一向慈和,纵然一次不许,次数多了,瞧着王妃的面子自然也允了,又何必要闹到宣室殿来,还惊动了礼部诸官,使圣誉有受损之虞?”
    聂元生这番话有理有节,说的姬深眸色又深了一层,冷冷道:“大兄不比二兄!朕这个表姐也不比二嫂贤德,如何肯为庶女请封?”
    “既然如此,安平王便该作罢。”聂元生不以为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莫要说庶女,就是嫡女,王妃究竟既是主母,又是长辈,断然没有为了子女拂了王妃颜面的事情,况且诸王嫡女为县主,庶女无封,这本就是规矩!若为了安平王一人加恩,其他府邸的庶女也作如此请求,他日,若有宗室立下功劳,莫非泽及子孙时都要晋县主为郡主,使庶女亦几就郡主吗?如此嫡庶不分,岂有不乱的道理?况且又置东宫于何地?帝女又何地?”
    姬深对规矩其实看得不是很重,若不然当初也不会做出坚持立孙氏为后的事情来,但聂元生先说了安平王此举会使姬深名誉受损,况且广陵王明知道安平王已就此事求过高太后,却被高太后驳回,竟是瞒了姬深来求旨意,甚至还带了礼部官员同至,分明就是想叫姬深背上一个忤逆太后的名声来成全他们,又有逼迫君上的嫌疑,如今聂元生强调规矩,倒叫他渐渐生了疑心,心道自己虽然是嫡子,到底是嫡幼子,两个兄长虽然不至于如当初济渠王那样公然与先帝作对,又摄于皇祖临终之言未曾敢明着夺储,私下里恐怕也是不甘心的。
    这一回姬熙说是没有多想只是帮一把姬煦,但谁又知道这不是他们两个串通了起来设下陷阱,好叫自己的名声更坏一些?如此日积月累,自己内外都得了昏君的称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废了自己……姬深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忽然道:“元生所言甚是,不过,大兄与二兄固然糊涂,礼部诸官,非但不加以劝谏,反而帮着他们欺瞒于朕,委实可恨!朕看徐鼐年纪也大了,实在不堪任职,着他荣养,也算全了君臣体面!”
    聂元生心中无声一笑,到底借此事挑起了姬深对于帝位的戒备之心,姬深此举分明就是打算杀鸡儆猴,接下来怕是就要收拾那些与安平、广陵二王走得近的大臣了,这可不成,姬深如今是怒头上,高太后毕竟还活着,亲生母子血脉牵系,若现在就任凭姬深公然打击二王,高太后岂能饶了自己?就是姬深醒悟过来,自己也得不了好。
    思索片刻,聂元生道:“徐鼐的确到了致仕之时,况且陛下前几日才加恩了徐家之婿,牧齐父子论才干品行比之徐氏几房的子孙着实强了许多,而且牧家人丁单薄,又与高祖并先帝都有情份在,很该栽培栽培,如此为了牧齐,徐家也确实该退一退,毕竟女婿如半子,想来徐尚书是个明白人。”
    徐鼐是邺都徐家如今任职最高之人,官至礼部尚书,其实方才受了安平王之请到宣室殿来的人里没有他,但姬深既然要警告交好二王的群臣,当然也是挑位高的削了,此刻便道:“虽然方才之人中无有徐鼐,然礼部究竟在他治下,但望新任礼部尚书莫要与徐鼐一样!”
    聂元生淡笑着道:“微臣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姬深一向信任他,何况今日之事若非聂元生提醒,姬深少不得要被坑上一把,这会自然不会觉得他逾越,反而觉得聂元生到底一自己一同长大,因此才这样不拘上下之礼,欣然道:“朕想你推荐的人总不会有错,只是未知蒋遥并计兼然那两个老货是否同意,总要想个法子。”
    “这个人选左右丞相并太后定然是都会同意的。”聂元生淡笑着道,“便是陛下的表兄、高王妃之胞兄高节。”
    “竹约?”姬深怔了一下,表字竹约的高节不但是高王妃的同胞兄长,还是高太后的嫡亲侄儿,其父高传便是高家如今的当家人,姬深的舅父,家世如此显赫,倒也不是全无能力之人,况且又在朝中历练多年,执掌旁的部或许还欠些火候,然而礼仪之道素来是世家的拿手好戏,高节想是不会有问题的,只不过……姬深皱眉道,“朕记得你与他并无什么交情,去岁宫中开宴,闻说你路遇他时还被他借酒嘲讽过几句?”
    聂元生安然而笑:“古人有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何况微臣与小高大人不过是几句口角,远远未到仇雠的地步,或者陛下以为小高大人不妥?”又道,“今日之事虽然陛下受了委屈,但若传了出去,安平王与广陵王必受攻讦,如此也算是全兄弟之义,好叫人知道陛下的宽宏大度。”
    姬深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观朝野上下,朕虽贵为天子,然忠心者却仅元生一人耳!”
    ——聂元生与高节非但无甚交情,还受过后者羞辱,方才广陵王也对聂元生颇为不屑,在这种情况下,聂元生还要推荐高节出任礼部尚书一职,理由还是免得安平王和广陵王为此对姬深生出罅隙,姬深如何不感动?
    何况高节不但是安平王的大舅子,广陵王的表兄,也是高太后之侄,高太后若是知道此事,也会对姬深此举赞同,姬深越发觉得聂元生忠诚可嘉,而与他起冲突的高节着实不地道,但想了一想,还是点了头:“朕会告诉高节是何人推举他出任此职,也好叫他既然任了礼部之职,当有合宜举止!莫要再失礼于人!”
    聂元生含笑拱手:“陛下圣明。”
    第七十九章 告状(上)
    聂元生出殿的时候正望见牧碧微倚了栏杆探出手去接雪,看着面上一派天真烂漫,但目光却时时留意着殿门处,见到聂元生出来,笑着跳下栏杆对他施了一个礼,聂元生会意,含笑还礼,道:“陛下的茶仿佛凉了。”
    牧碧微面上笑意更深,道:“谢侍郎提点。”又目送他下了殿阶,这才踏进殿里去,却见姬深高踞上座,一手支颐,双目微合,神色颇为不豫,牧碧微不觉一怔,随即想到聂元生既然出殿时心情仿佛不错,想必姬深也未必是当真气得很了,便盈盈到了他跟前,姬深察觉到人靠近,张开了眼,见是她,也未询问她要做什么,却直接将她揽进了怀里。
    虽然猝不及防,但牧碧微还是顺从的依在他怀里,将头靠住了姬深颈侧,静静的不语。
    少顷,阮文仪也回转了过来,见此情景,才踏进殿的脚就要收了回去,却是姬深叫住了他问道:“前两日朕着你将微娘从前的乳母接进宫来,你可去办了?”
    阮文仪忙进殿来禀告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方才正是去内司叮嘱了此事,想着上回接青衣入宫是顾长福办的,这一回不如也叫他去。”
    “顾长福?”姬深嗯了一声道,“今日先使人过去通知一声,明后两天就接进来吧。”
    阮文仪忙应了,见牧碧微还是坐在了姬深膝上,便垂手道:“陛下,昨日姜顺华……”
    “什么?”姬深昨日在祈年殿上被劝得酩酊大醉,又出了自己登基以来头一回妃嫔有孕的大事,宿醉醒来,便接着去了甘泉宫,如今额角还隐隐有些疼痛,不过是忧心自己的帝位因此没顾上计较,对于旁的事情却是不太记得清楚了,这会见阮文仪要说不说,心头烦躁,叱道,“可是姜顺华有什么不好?!”
    “陛下想是忘记了,昨日姜顺华查出身孕可还是去与陛下诉说委屈时晕过去,孙贵嫔怜恤她召了太医才发现的。”阮文仪本来是得了高太后叮嘱,想提醒姬深莫要太过沉迷女色,也该关心关心有孕的妃子,却不想牧碧微抢去了话头,幽幽道,“到这会欧阳昭训那边还什么话都没有,姜顺华多半还委屈着呢!”
    姬深原本就因为甘泉宫之行对生母并兄长们都起了隔阂,如今聂元生才走,这隔阂还没去尽,欧阳氏虽然是他之表姊,也有些颜色,但想到她进宫以来便对孙贵嫔一干人十分的看不起,孙氏好几回在自己跟前哭诉被欧阳氏欺凌,自己念着高太后的面子未与她计较,不想欧阳氏竟是越来越跋扈,连有孕的妃嫔都敢……转念又想到方才在甘泉宫里,高太后口口声声指责自己不关心姜顺华,却绝口不提欧阳氏将姜顺华气晕在祈年殿上之事,更是觉得高太后实在偏心。
    高太后不管怎么说到底是姬深之母,姬深这把火自然免不了要迁怒到欧阳氏身上去,当下冷笑着道:“若非微娘提及朕倒是差点忘记了!昨日朕便要召欧阳氏至祈年殿上觐见,后来因太医诊出姜氏有孕,本朝宫里还是头一回得此喜讯,忙乱之下竟是忘了,怎么她昨日才抗了旨意,今儿到这会都不曾去承光殿请罪吗?”
    殿下阮文仪无言以对,欧阳氏一向自恃出身与位份,这两个月连宠爱都更在姜氏之上了,她哪里会把姜氏放在了眼里?若不是姜氏有了身孕,怕是欧阳氏不反过来寻姜氏的麻烦就不错了,又谈何登门请罪?就是昨儿急急去了甘泉宫寻高太后庇护,那也是顾忌着孙贵嫔的缘故,却不是怕了姜氏。
    牧碧微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手勾住了姬深的脖子,一手掩嘴轻笑:“陛下,奴婢以为欧阳昭训还是莫要去承光殿的好,若不然顺华娘娘心绪激动之下反而动了胎气就不好了呢!”
    姬深虽然对姜氏远不及当初怜爱,但究竟头一个子嗣,总是重视的,听牧碧微话里有话,不觉皱眉道:“微娘可是晓得欧阳氏是如何委屈了姜氏的?”
    下面阮文仪一听这话,姬深竟是认定了欧阳昭训的错,心下大急,忙道:“此事当请昭训娘娘过来……”
    “陛下不知,昨儿陛下才去祈年殿为小何美人庆贺生辰,平乐宫的容华娘娘也使了身边近侍过来请奴婢过去赏梅,奴婢想着虽然与容华娘娘不熟悉,但娘娘提起了奴婢先外祖父,奴婢也只能走一趟了,却不想到了绮兰殿里见礼时却见着了欧阳昭训也在。”牧碧微说到这里撇了撇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拿手指点着姬深的胸膛哀怨道,“奴婢昨儿可是被支使了一天,回到风荷院里熬姜汤沐浴过了,又喝了许多红糖姜汁,这才免了今儿风寒之苦呢!”
    她诉苦时神情娇媚姿态柔弱,姬深看着可怜,便揽紧了她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文仪急道:“陛下……”
    “滚出去!”姬深不耐烦的叱他退下,阮文仪无奈,退出之时警告的瞥了眼牧碧微,却接到了一个冰冷的眼神,心下一叹,只得躬身出去。
    牧碧微牵着姬深的袖子,帕子轻擦眼角,泪珠儿便要掉不掉的挂上了长睫,呜咽道:“容华娘娘之弟没在了雪蓝关,此事陛下已经圣断过了,然而容华娘娘要迁怒于奴婢,奴婢也没话说,到底奴婢身份卑微,远不及容华娘娘高贵,容华娘娘要打要骂奴婢都受着也是应该的,可奴婢进宫不几日,连昭训娘娘的人影也不曾见过,谁曾想,昨儿个才见面,昭训娘娘就拿了前朝之事话里话外的说奴婢父兄的不是,奴婢想着,父兄固然有过,可到底也是陛下跟前的臣子,处置自有陛下判断,又有后宫不可干政,昭训娘娘是书香之家出来的,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而且昭训娘娘还是陛下表姊,位份又尊,若是带头议政,怕是太后娘娘并陛下都不喜的,因而壮着胆子提醒了娘娘,可昭训娘娘却发起怒来,不但令人夺了奴婢的手炉披风,还着奴婢昨儿只着夹衣顶风冒雪的在梅林里折梅花……说是但凡梅花林里留了一枝完好的定然不放过奴婢!”
    姬深听了大怒:“方才母后才以茂姿为小何氏庆贺生辰为名罚了茂姿,朕本就想着茂姿也不过在祈年殿上设了一场小宴,不过隔了一日怎么就传到了母后耳中?却原来是这个贱.人去告的状!茂姿贤德,不问前朝政事,这才有了设宴之举,欧阳氏倒是会做好人!若非你这会说明,朕还不知道她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刺探前朝之事!既然连你父兄的事情都敢议论,那么如今春耕之忧想来也是知道的,却不但不提醒茂姿,反而冷眼旁观,更借机告状,以掩盖自己的罪名——这欧阳氏还有什么脸面称是书香门第出身?!茂姿固然小门小户出来的,论到了知礼也不晓得胜过她多少!”
    牧碧微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着眼角继续装委屈,心下暗道:幸亏高太后方才罚了孙贵嫔,果然这位贵嫔才是姬深心尖尖上的人呢,表姐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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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母上病了,悲剧啊
    幸亏还有个勤快的弟弟
    希望母上明天就好起来
    第八十章 告状(下)
    “陛下且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牧碧微垂了会泪,捏着帕子娇柔的偎在了他怀里一面替他顺着气,一面怯怯的说道,“昭训娘娘出身高贵,不但是太后娘娘的亲甥女,还是陛下的表姊,看不起奴婢们卑贱也是寻常之事……”
    姬深冷笑着打断了她,轻蔑道:“朕之表亲比比皆是,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念着母后的面子才叫她进了宫,欧阳氏既然以知礼自许,那么她身为昭训,尊敬与顺从贵嫔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再者论到卑贱,她虽然是欧阳家的女郎,父母也不过是庶出罢了,方才元生还在这里说了嫡庶有别,论起来欧阳氏的身份又高贵到哪里去?你还是牧家嫡女呢,若不是前魏覆亡时牧家为了守住西北三关,致使合族仅存一人,你之身份比她又差到哪里去了?”
    牧碧微软语道:“方才太后说贵嫔娘娘铺张奴婢也觉得奇怪呢,奴婢想着贵嫔娘娘既然得陛下宠爱又居贵嫔之位那么一定是善查上意的,昭训娘娘对前朝之事了如指掌,奴婢想着贵嫔娘娘若是晓得前朝如今的忧虑,哪里又会在此刻办小宴惹太后不喜了呢?”
    “必是欧阳氏这贱人,茂姿虽然出身不高,却素来知礼,恪守后妃之德,况且孙家的人都已去世,茂姿便是想打听前朝之事也无能为力,而欧阳氏却不然,欧阳孟礼固然只有一个县伯爵位,并无实职,但其弟欧阳仲礼却正在吏部任职,看来很该给他些敲打,叫他专心政事而不是盯紧了朕的后宫!”姬深冷冷的说道,如欧阳这样自诩诗礼传家的望族最是看重嫡庶,除非主母多年无子,否则断然是不许庶子居长了,欧阳孟礼作为庶长子,地位尴尬从他名字里的孟字可见一斑——嫡长为伯,庶长为孟,欧阳家将这个起用入名中,摆明了就是要随时提醒他当安守本分。
    虽然欧阳孟礼的妻子乃是高太后堂妹,到底也只是个庶女,何况论家世欧阳家虽然没出太后,声势却也不弱,不必为了高夫人特别优待欧阳孟礼,因此欧阳家如今当家的却是欧阳孟礼之弟欧阳仲礼,正是吏部侍郎。
    欧阳仲礼虽然不是欧阳氏的父亲,但他若被迁怒,欧阳家的声势也将受到打击,与欧阳氏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牧碧微左右与欧阳氏翻了脸,如今正是巴不得与她过不去,自然不会劝说姬深息怒,反而先恭维了句:“陛下圣明!”继而却作为难之色,叹道,“只是昭训娘娘究竟得太后喜欢,昨儿在平乐宫里气走了顺华娘娘,听说接着就是去给太后请安的呢,陛下与太后总是嫡亲的母子,总也要看着太后的份上,不然传了出去那起子小人还道陛下与太后生了罅隙岂不是不好?”
    姬深这会正觉得高太后委屈了自己,听了牧碧微这话便冷笑了一声,只是牧碧微虽然得他宠爱,究竟不比聂元生,他虽然对高太后今日之举留了芥蒂,却也不是那种向后妃诉说委屈的人,当下略作思索,道:“姜氏怀着身子,欧阳氏非但不加体恤,反而一再挑衅,致姜氏生生气晕!多亏了茂姿及时召去太医才得以保全,朕头一个子嗣岂可如此轻忽?今日在母后那里不及提到此事,若不然就是母后也不能说出不罚她的话来!”
    话是这么说,姬深想到牧碧微道欧阳氏昨儿出了平乐宫就去了高太后处,后来自己听了姜氏的话想召她前去对质也没召到,可今日高太后见了自己,却只问孙贵嫔为小何美人设宴庆贺生辰之事,而半句不提欧阳氏气晕了姜氏——枉高太后还拿自己昨日未曾到承光殿陪伴慰问姜氏的事情来斥责自己呢,自己这个儿子居然不及欧阳氏被偏心的多么?
    这么想着姬深越发觉得自己果然不是高太后带大的,如今居然连个隔了几层的甥女都比不上了!
    想到了这些,姬深对欧阳氏越发怨恨,本来,每个月里姬深都要到德阳宫几回,这里面既有向高太后请安时高太后的敲打,也有高太后所择的诸妃里头以欧阳氏容貌最美,相比贤德有才之名六宫皆知,但容貌却实在平淡的左昭仪曲氏,惯于以貌取人的姬深当然更愿意去含光殿。
    只是他多半歇在孙贵嫔与何容华处,何容华也就罢了,勉强也占了一个官家出身的名头,孙贵嫔固然位份宠爱皆在欧阳氏之上,却因为出身的缘故没少被欧阳氏讥诮与背后议论,因此每回到了姬深去含光殿前,孙贵嫔总是若有意若无意的说几句类似于“陛下这个月还没去过含光殿呢,若是再不去太后该恼了妾身了”、“今儿见到欧阳昭训脸色很不好看,妾身想着许是陛下常在祈年殿的缘故,陛下且过去一回罢,免得妾身再叫太后不喜”,次数多了,姬深又偏爱孙贵嫔,不免觉得这个表姊虽然容貌不错,性.子却实在不可爱。
    如此姬深更觉得罚欧阳氏毫无心理障碍了,他叫进了阮文仪吩咐:“昭训欧阳氏妄议朝政、骄横恣意,又嫉妒顺华姜氏有孕,言语相激致姜氏晕厥,其德其行不足为上嫔,着降为下嫔宣……”说到这里想了一想,却改口道,“降为下嫔凝华!”
    阮文仪一惊,忙劝说道:“陛下,昭训娘娘固然有不足之处,但念在太后……”
    姬深这会最不要听的就是高太后,当下也顾不得牧碧微还在膝上,拍案怒道:“蠢奴不足与道!顾长福何在?”
    阮文仪素来侍奉姬深左右,顾长福为人精明,虽然也是宣室殿有品级的内侍,却从不与阮文仪争宠,更是拜了他做义父,如今自然不在附近,但姬深既然问了,当下便有人过去寻了他来,顾长福到时,却见阮文仪衣襟之上湿了一大片,手背之上汩汩的流着血,却是他再次为欧阳氏说话惹得姬深发了性.子,抄起案上茶壶砸了下来所致。
    顾长福路上已听小内侍说了个大概,如今自然慌忙撩起袍角跪到阮文仪略后处,叩首求姬深息怒,姬深余怒未消,切齿道:“闻说你是阮文仪之义子?却不知道学了这老货几分顽梗不明?”
    “奴婢是阮大监义子,然而与义父一般都是忠于陛下、听陛下之命的,如何敢违逆陛下之意?还望陛下息怒。”顾长福忙道,又暗扯阮文仪的袍角示意他说话。
    阮文仪偷眼见牧碧微依在姬深怀里冷笑着注视着自己,心中叹息,晓得欧阳氏这一回怕是难过关了,又想着姬深的性情高太后也不是不晓得,再说这回姜氏有了身孕,便是欧阳氏与高太后有亲,姜氏气晕在祈年殿,欧阳氏什么都不罚也交代不过去,如今不过降了一级,还在九嫔之列,有高太后在早晚也是会升回去的,他虽然受了高太后的叮嘱,却也不想为此失了姬深贴身内侍之职,此刻便就着顾长福的台阶叩首道:“是老奴一时糊涂,求陛下开恩饶恕!”
    牧碧微见阮文仪低了头,这才柔声相劝道:“陛下何必责怪阮大监,奴婢想着大监也不是故意要惹陛下生气,无非是担心昭训、哦,这会该是凝华娘娘知道陛下的处置后责怪大监不加阻拦罢了,比之凝华娘娘,奴婢们不过是脚下之泥,何其卑微?又怎么敢得罪了凝华娘娘呢?”
    她不说还好,说了姬深越发生气:“欧阳氏的手倒不短,居然连朕的贴身内侍都畏惧起了她来?”
    阮文仪气牧碧微这话有拖自己下水之意,却又不敢当着姬深的面说她什么,只得否认,姬深倒也不是全无头脑之人,自然明白牧碧微虽然是在说欧阳氏,实则提醒自己阮文仪畏惧的是太后,原本冀阙宫女都出自高太后并左昭仪的安排已经叫他十分不满,如今居然连贴身内侍都因为高太后之命对自己的吩咐有所违逆——聂元生的提醒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姬深的目光渐渐深邃了起来……
    第八十一章 邵氏
    降欧阳氏为下嫔的旨意很快传遍了六宫,含光殿里欧阳氏才因为最喜欢的一方砚台不翼而飞发作了好几个下人,转头就接了这么一道旨意,送走了阮文仪,捏着圣旨的指节发白,一口气堵在胸前差点没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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