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翡衣带着若儿离了芳菲,往芳菲百里外的羽城走去。若儿出发之时,才发现翡衣车马行李都没准备,只是支了一些子母币,就轻装出发了。
这次旅程,对于若儿来讲,确是意义深远,除去是她出生后的第一次外出之外,也养成了她日后出门几乎不带行李的习惯,直到她后来嫁到了齐堡,也才矫情的好了一阵子时间,最后她得出的结论,依然是有钱走遍天下,无钱摸爬滚打。
在芳菲坞的时候,若儿几乎熟悉了整个内坞,连寻常人眼里的禁地花冢,她也偷偷摸进去了几次,而现在,离开了芳菲。翡衣满意的从自己的小徒儿脸上看到了久违的惶恐摸样,她的左手,从出坞到现在都没有松开过的握着自己的右手。
若儿直到听见阵阵的虫鸣鸟叫,心里此时却是雀跃非常。
世人都道芳菲坞是花的圣地,却很少有人知道那也是虫兽的禁地,为了花形丰美,花期绵延些,坞里除了专门养殖的一些蜜蜂蝴蝶来授粉,一般的虫兽是看不见半只的。所以,在寻常人耳中听来纷乱甚至嘈杂的虫鸣鸟啼,听到她的耳里,是新奇的紧。
正在倾听之下,翡衣拉着她走到了一条溪流旁,她拉起若儿的手,放到了近旁的水中。
暖阳之下,若儿只觉得双手浸在初夏的水里,原先一路腻热的感觉一闪而空,她小心的摸着旁边的溪石,摸着卷起了的裤管,将双脚挪进了水里。
耳边,一阵阵溪水拍打石岸的声音响起,突然,她只觉得手中一阵滑溜,有着什么东西滑了过去,连忙缩回手来。
靠在一旁滩休憩的翡衣在旁见了:“只是些调皮的溪鱼。若儿,告诉翡姨,指尖流过的水是什么滋味。”
“摸不透,”
“何为摸不透”
“水是没有形状,也就摸不透。”
“最上为水,人品当似水,水孕万物,能纳百川,吞吐之间,气包山河。”
“我不是很懂,”
“呵呵,我的好若儿,”翡衣一把抱起了身下的小人,突地将若儿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脸上,“你现在有感觉到了翡姨在做些什么”
“翡姨在笑啊。”若儿奇怪的在翡衣脸上摸索了一下。
“若儿可算知道什么是笑了么,你可是从来不笑的,翡姨只道你是不会笑的呢,一天到晚都是一个表情,无趣的很,万物乃是天赐,一颦一笑更是要相辅相成,学着用心感受周遭的点滴。”
翡衣将若儿放在膝上,让她摊开手指,圆润的指甲在小孩稚嫩的掌心滑过,“一撇一横一点,再撇再横再点…此为笑字。”当她滑到最后一笔,正好落在了若儿手中蓝色的花物上。
若儿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一下子涌进了无数的光点,刚刚翡衣的一笔一划都无比深刻的印在了脑里。
她一把拉住翡姨,在她的手背上,一笔一划的写起了“笑”字。写完之后,她又讲双手顺着翡衣的嘴角,一点点的移动,自己的脸上,小嘴抖动了起来,上唇艰难的拉动着,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翡衣看着小姑娘在自己手上努力的写着,心里一暖,忍不住将小孩紧紧抱住,嘴里说着:“我的好孩子,翡姨再教你一个字,叫做’暖’字。”
若儿有些愣住了,这依旧有些陌生的处了几个月的怀抱,此时正紧紧的抱着自己,她只感觉自己原先僵硬的四肢一点点的松弛开来,小手呆呆地拧成一团,任由翡衣抱着,只觉得鼻子涩的不行。
007 羽城三日赛六年
前话:羽城师徒两两行,竹铃赠予有心人。
溪水洗的两人一身清爽,行到路中,翡衣碰到了一个在山间放牧的马贩子,买了一匹马儿。
两人得了马脚程就快了些。只是若儿也是第一次骑马,听翡衣简单的说了一通之后,谁知道在后来的一路行去在马背上被颠的七荤八素,心里很快理解了另外一个词的意思:“生不如死”。
若儿只觉得自己的屁股被颠成了好几瓣,身下一轻,被翡衣抱了下来。只听得耳边传来:“两位客人,天一阁是本镇最有名的老字号宾楼,两位是要住店还是吃饭?”
翡衣满意的看了一下天一阁,这楼地段偏中,设计小巧雅致,周边各种食肆小店林立,正适合她这程的目的。
她低头问着若儿:“若儿,看这里你还满意不?”
小二这才发现,这一旁脸色发白,一句话也不吭的小姑娘也是个主,连忙上前“这位小小姐,你可是要小的带您进去好好看上一看,小店的房间摆设,是由当代名家曲大先生亲自…”。
他嘴上正说的起劲,才发现眼前的小孩两眼似乎有些异样。
若儿听得这名陌生的男子说得正兴起,忽地停了下来。
四周的安静让她又是有了夜晚降临的感觉,她并喜欢这样的安静。
右手就往西北方向指去,“那边可是种了些栀子花,香味软绵有助安睡,我们今夜就住在那里。”
翡衣看着一脸平静的若儿,对小二说道:“小二哥,可是听到我们家这位小小姐的话,生意上门了,还不带我们过去。”
小二看了看这两人,哪敢在多问,连忙一声应答,连忙将两名客人迎到了西北的小厢房。
小二见翡衣点了下头,似乎对房间很是满意,“小二”一旁的小姑娘在一旁唤到“我的房间在哪里。”
“这,小客人不是和娘亲一起住么。,”小二为难的看着翡衣,这对母女还真有些...
“就是一起的,”翡衣笑嘻嘻的说道“若儿,你小小年纪,怎么这般铺张,这床就是再多一人,也是可以睡下的,翡姨不会笑话你夜里尿床呓语的,”
若儿听她也不否认两人的关系,脸霎红到了耳根,“若儿不会尿床的,你...你乱说”
“好了,小二哥,你就下去吧,就要这间房了,”翡衣摆手叫小二退了下去。
小二连忙问了一句:“客人,这都日落时分了,你们一路风尘,可是要准备些上好的饭菜,”
翡衣笑道:“小二哥,这一路过来,我也看到了不少小吃小点,我家丫头鲜少进城,从没见过这些,我们就不在店内用餐了,出去转悠一下。”小二听后,连忙退了下去。
“若儿,翡姨给你提个醒,人说巴掌不打笑脸人,你可不想让人觉得芳菲坞出来的孩子,这般没有礼数吧,翡姨再看你这一脸木讷,可是要把你一人丢在这里。”
翡衣说罢就是瘫在了床上,只留着个边角给了若儿。
若儿虽觉得四肢有些酸痛,但是想到今日的沿路景象,心里就是别有一番想法,也就不计较,缩在了翡衣身旁。
若儿耳旁就是传来阵入睡声,就是小声嘀咕着“这第二课怎么比第一堂课还要难上一些,早知道就不出来了,这天地人三个加在一起都没有现在这样让她焦躁不安。”
夜总算是来了,街上此时比刚来的时候热闹了不少,一根根油布被竹竿撑了起来,亮晃晃的菜籽油灯被挂在了油布的四周,往来的食客游人在泛着浓香的小肆间游走着,小孩的叫嚷声大人的叮嘱声混夹在一起。
若儿到今天才发现,这世上居然有如此多的人,她可以身侧有不少的人经过,时不时的有人碰撞到自己,她稳住身体,拼命的适应着周边陌生的一切,叮咚作响的声音和一阵阵叫卖声,和这里想比,芳菲最热闹的采办日也没有这里一般的热闹。
翡衣在周遭晃荡了一圈,看着若儿被撞得东倒西歪的,想也不想,就将她抱了起来,只觉得小姑娘只在挣扎了一下,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香滑可口的嫩豆脑,爽口的青草茶,”一旁的小贩使劲的吆喝着,
“小哥,”翡衣单手推开一旁的行人,“给我一份咸豆脑和一份青草茶。”
“好咧,客人好生看管着小孩,拣个地儿坐下。一会就来。”小贩手下边忙,嘴里不时的继续叫卖着。
不一会儿,一碗白嫩的豆花和带着几分霜气的青草送了上来,嫩白的豆腐上,铺了层可口的葱花香菜,红色的辣油拌着黑褐色的酱料,连她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翡衣问道“若儿,你可记得白日你曾问了翡姨,何为乐。翡姨当时还真是被你问住了,一时答不上,这可是补给你的。”。
这一天,两人因为没带干粮,一路填肚的只是些野果,这时闻得这阵香气,若儿已经是有些按耐不住了“乐?”
“张嘴,”翡衣将兜起满满的一勺豆脑,
若儿也算是个乖巧的孩子,这些日来,对翡衣也是越发亲近,早没了最早的生疏,听得翡衣的话,连忙张开了嘴,将嘴边的食物吞了下去。
这勺细滑柔软之物,刚入嘴时,若儿只觉得一阵香咸,舌头带过了细腻丝滑,紧跟着,一股火热麻痹的感觉从喉咙底往嘴巴,冲往鼻腔,甚至要往眼睛钻了出来,可是那一勺东西这时早就自己全部吞了下去,她只觉得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又不敢当众吐出来。
猛然间,只觉得手中又多了一碗东西,她连忙大口喝了起来,只觉得一股清甜的草药汁一下子将口里的火熄的一干二净。
若儿三两口就将那碗冰凉的青草喝得碗朝天,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若儿,觉得幸福么”
“幸福”若儿下意识的说道。说罢,她轻轻问道“翡姨,这幸福又是怎么写的,”
翡衣再次执起若儿的手,一笔一划的写着,接下来的几日,相同的课程每天都在重复。
白天里,她们去了小镇最大的布庄,翡衣站在一语不发,看着若儿僵硬扯着的笑着,手指摸过一排排的布匹,最后指着一块不知道什么颜色的麻布,对一旁几乎吓到的掌柜说道:“谢谢这位爷爷,”她听着声音,心里判断着:“我就要这匹。”
第三天,她们在小镇的河畔,遇到了一群小孩,若儿正迟疑着是不是要避开,翡衣又是不见了。
她这时心里也是没了最初的紧张,听着麻绳的一起一落声,和着毽子的弹跳声,和一群人的欢笑声。
在旁站得久了,这群孩童又愁没人摇绳,见一旁的小女孩看着脸上还有些和善,就拉了她过去。
若儿第一次和同龄的小孩子不吵不闹地玩了一天,虽然只是单一地摇着绳。
傍晚时,各家的大人都来寻了小孩,翡衣依旧没有出现,若儿只得拉住一位孩子的娘亲,挤出几滴眼泪,带着乖巧的笑容,由着那位好心的大婶拎着送回了天一阁。回到天一阁,听得小二哥说翡衣在里面睡了一整天,连午饭送过去都不见反应。
短短的三日之行就这样结束了,回家的时候,翡衣一掂手头的余钱,雇了一辆马车,才刚坐上车,她就将若儿踢了出来,直嚷着说一路劳心又劳力,需要一人安静休息会儿。
若儿心里只惦记着将这几日的事情告诉碧色和姥姥,只得苦着小脸,坐在了把式大哥一旁。这车把式大哥走南闯北,有趣的事儿真是几天几夜也说不重复,看着这小姑娘可怜巴巴的摸样,就净挑些各地好玩的事儿说着,这原本半日多的行路,晃眼也就过去了。
回到庄后,才刚进自己的竹园,芳菲老妪就带着碧色赶了过来。
两人见若儿神情虽然有些疲乏,小脸却是罕见的洋溢着红色,见了碧色更是神神秘秘地躲到一旁说了起来,老妪见了,对翡衣更是有了些感激。翡衣见了老妪,简单交待了下沿路的一些情况,“坞主可否为若儿造上几个铃饰,”
“铃饰,用来做什么用途”老妪奇怪道
“若儿这些日子,听物辨位很是长进,但也都是对着些死物,这趟出了芳菲,在小镇走了一遭,也算是长了些见识,但还是拘束的紧。先由我们身边这些人佩戴上些铃铛,让她学着辨识些活人的走位,再尝着习惯身旁的风吹草动,这样,以后就是离开了这里,换了环境,她也可以更好的做出反应。”翡衣意味深长地看着老妪。
老妪听着,神情有些低沉了下来:“若儿这些日子也着实吃了些苦,听得碧色说是连着饿了好些日子,先别说她着眼病,只怕一生也出不了几次庄外,再由着这无雪门的蒙者,只怕更是要受尽苦头了”
“姥姥,我想做些竹铃,这几个月,手上用了几年的竹竿再也没了用处,丢了我也是实在舍不得,不如就磨打成些小竹铃,用着也是顺手。”不知何时,若儿和碧色已经笑嘻嘻地站在了一旁,嘴角显出了越来越明显的笑弧,只是还带着几分涩色。
老妪看着大孙女的摸样,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回头看着翡衣,连忙欢喜地点着头。
不日,那根翠竹就被修成了五个小巧的铃铛,每个竹节里镶上纸薄的外胆,再配上浑圆的玉珠,若儿捏在手里,晃荡了几下,只听得耳边传来了一阵阵清脆的竹语。她小心将铃铛收起了两个,给了一个翡衣,送了碧色一个,又给了一个姥姥。
经过这趟三日游,若儿心里也是有了很多新的想法,她甚至开始缠着翡衣,不停地要求早些开始这个换形听位的学习。
008 淡及才知心最伤
前话:师徒难舍终要别,狠心娘亲封花灵。
两载匆匆弹指过,翡衣一人坐在竹院里,平日轻慢的神情一扫而光,脸上有了几分犹豫。“翡姨”小女孩轻快的身影走了进来,翡衣这才听见那阵熟悉的铃声,看着眼前的已经八岁的小孩子,她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若儿,你这满脸的汗”说着,手里送过去了一杯清水。“今日又是做了什么。”
“可是渴死我了,都怪碧色使坏。”若儿灌下一杯,连忙又摸过茶壶,“翡姨,今天,碧色给她的蔷薇藤取了个名字,叫做鬼杀藤,然后她将竹铃缠在了藤上,我们就拿姥姥房里送来的花生酥做赌,她指挥着藤条,想骗我上当,说是我一定不猜不到她躲在哪里。”
“看你这满嘴拉下的花生末,你倒是怎么听到她在哪里的。”翡衣好笑地替若儿擦着嘴角。
“翡姨,我以前说过,这花木都是有灵知,甚至也有呼吸的,你们都是不信,这人的呼吸声,我就听得更加仔细了,”若儿砸了砸嘴巴,“碧色身形轻盈,呼吸浅短而促,躲闪的时候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蔷薇花味,我一抓就一个准,更何况我还故意装作被蔷薇藤绊住了,可是把她吓了一跳,自己冲过来的。.她见输了,又见不得我一个人吃得开心,就将所有的茶水都偷偷洒了”。
翡衣看着若儿,眼神里泛起了一阵涟漪,“这两年,若儿可是真的长大了,不再避人,不再每天只躲在小屋子里,除了碧色和你姥姥,和坞里的人也都可以有些笑容了,”
若儿隐约感觉翡衣的语气有些怪异,她连忙伸手往翡衣脸上探去。
翡衣的眼眶里泛起了一阵红,她别开脸:“若儿,翡姨今天收了封信,可是要离开你了。”
若儿登时楞了,“翡姨是要回家么?这里不好么,若儿不听话么,可是若儿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敢半路偷偷的找吃的,在你睡觉的时候给你画鬼脸了,再也…”
“若儿,你好好听着,”翡衣抱起若儿,怀里的小人这两年身量长高了不少,翡衣在一般女子里,已经是高身量了八岁的若儿已经到了她腰间的位置了,她的眼神闪烁。“缘起缘灭终有时,强求半分也不得,我是也舍不得你,只是我既然是个蒙者,也终究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段时间,你的四感是有了很大的进步,只因为你的眼睛,我不能让你练习寻常的功法道术。翡衣只遗憾个人资质有限,帮不了你。心里思量再三,还是让你亲自去冰原求师,我已经和你姥姥商量了,你的爹爹如果刚好也回去的话,他可能可以帮得上你,毕竟你是他惟一的女儿。”
“爹爹”若儿如听痴了一般,“红少坞主说过,我没有爹爹,”
“若儿,得叫娘娘,”翡衣暗叹“你当然是有爹爹的,”
“是雪原上的黑瞎子么”若儿小声说道。
“你爹爹是最好的人”翡衣大声喊了出来,看着若儿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安抚道:“无论是在冰原还是在翡姨心中,你爹爹都是个了不起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