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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娆心头一震,终于忍不住向外看去,却并没有见婠夫人横尸当场的惨状。夜色之下,一道玄色人影凌空后退,落地之后持剑傲立,深深转了几口气方道:“王上,手下留情!”
    子昊亦后退三步,胸口气血翻涌,不由抬眸打量来人。那玄衣男子挡在站立不稳的婠夫人之前,山林雪雾纷纷,似自月中落下,他唇畔挂着一丝散漫的微笑,仿佛对什么事都浑不在意,但深邃坚定的目光却令人感到一种随时掌控一切的强大自信,与他潇洒不羁的神情形成无比矛盾,但又十分引人注目的气质。
    这世上有什么人能轻而易举挡下他全力出手的一招,又有理由来挡这一招?子昊眼中神色微微变化,已知来人是谁,“夜玄殇。”
    那玄衣男子扬眉一笑,收剑欠身,“玄殇见过东帝,方才迫不得已,多有冒犯。”
    子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仿佛能够洞穿肺腑,道:“你是否要替她多事?”
    夜玄殇回头看了婠夫人一眼,今晚他与子娆分手之后顺便巡查大营,无意中发现随军到来的婠夫人行动有异,于是暗中尾随,一路追踪到了玉渊。婠夫人本是因感觉到有人破坏蛊阵前来查看,却不想遇上子昊这个煞星,险些丢了性命,此时趁着他与夜玄殇说话,靠在树上运气调息,目光不断在两人之间游走闪烁,寻找脱身的机会。
    夜玄殇道:“无论发生过什么事,她毕竟也是子娆生身之母,王上有否想过她若死在你的手中,子娆的心情又是如何?”
    子昊修眸微细,“你知道什么?”
    夜玄殇叹道:“王上即便杀光世上所有知情之人,也无法改变既有的事实,其实最关键不是有没有人知道秘密,而是子娆自己怎么想,王上如何处理这件事情对她也至关重要。”
    子昊没想到夜玄殇会突然介入此事,而且清楚所有事情,看来子娆竟没有对他隐瞒身世的秘密,静静注视他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道自己身上仍存有血蛊,若非巫族离境天传人的元阴血气绝不可解,而她和岄息一样,继承了巫族离境天血统,所以唯有她的血才能彻底解除你身上的蛊毒。”
    夜玄殇自然知道婠夫人绝不会放弃对穆国的控制,当初那四域噬心蛊乃是岄息和婠夫人二人合力自子娆身上引入他体内,岄息死时固然解除了血蛊发作的危机,但只要婠夫人以秘术触发,便能通过血蛊继续对他施加影响,此事唯有他自己和婠夫人清楚,就连子娆也毫不知情,但子昊乃是歧师施放这四域噬心蛊时最初的目标,更加通过九幽玄通感应到血蛊的异样,所以当下一语道破。
    夜玄殇笑道:“此事似乎并不能成为王上杀她的理由,亦与子娆没有什么关系。”
    子昊容颜淡淡,话语淡淡,令人感觉心绪莫测,“与子娆无关,为何你要插手这件事情?”
    夜玄殇笑道:“因为子娆是我的朋友,我想她并不希望看到此事发生。”
    “朋友。”子昊点了点头,唇畔忽然掠过一丝无声的笑痕,“夜玄殇果然有些与众不同。但这也不能成为她免死的理由,朕若坚持要杀她,你阻止不了。”婠夫人在他清冷的目光下生生打了个寒颤,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暗中凝聚真气,防备他突然出手。
    “坦白说我并不愿因此与王上动手,所以被迫应战,恐怕难尽全力。”夜玄殇沉吟片刻,而后道,“这件事,若我以穆国对北域的立场为条件交换,不知王上愿否接受?”
    子昊眼底静若止水,负手相对,“对付姬沧朕不需任何人援手,你若聪明,就不该让穆国卷入北域之战,保存实力才是更明智的做法。”
    此言一出,无论夜玄殇还是婠夫人都颇觉诧异,子昊多年前便在穆国安排下卫垣、颜菁等重要的棋子,并遣子娆前去,协助夜玄殇夺得王位,所有人,包括最亲近的苏陵、离司或是子娆自己都认为他打算利用穆国对抗野心勃勃的宣国,此时有白虎军相助,王师也无需独面北域大军的压力,必将胜算大增,谁想到他竟一口拒绝,更加明确表示无需穆国参战。
    夜玄殇首次感觉捉摸不透一个人,方才他与子昊交手,亦知道他的武功修为深不可测,倘若真正动起手来,未必能有胜出的把握,更何况对方的目标是杀婠夫人,那便更加麻烦。婠夫人听他们说僵,心知子昊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见二人都没有注意这边,悄悄移步靠近溪畔,袖中一缕鲜血无声滴落,融入那以毒虫为引的蛊阵中。
    溪水深处顿时泛起层层幽异的光芒。
    这时候,只听子昊淡声道:“子娆也曾在信中提过,夜玄殇是她的朋友,如此甚好。”话音落时,他忽然反手扬袖,身也不回地向溪畔扫去。石堆蛊阵中镇魇毒虫的七枚金针倏然拔起,此处毒虫乃是一条周身碧色的小蛇,失去金针禁制,猛地昂头蹿出,向着正以鲜血施咒的婠夫人扑去。
    婠夫人尖叫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痛楚与恐惧,与此同时,子昊身形忽动,抬手一掌闪电般向她背后拍下。
    一切皆在电光石火之间,婠夫人浑身剧颤向前跪下,子昊蓄势而发,出手之快匪夷所思,不但婠夫人,就连夜玄殇都来不及有所反应。七枚金针从他手底直透婠夫人背心要穴,只见一重幽芒霍然大亮,被玄光笼罩的婠夫人仿佛化作一团紫气,跪在地上身子不断颤抖,却没有办法发出半点声息。
    子昊整个手掌呈现出一种剔透如玉的颜色,黑暗中予人玄之又玄的诡异感觉。片刻之后,婠夫人低声惨哼,一缕明媚的紫色光影带着缕缕赤丝倏地自她口中飞出,透过月华玄光向着夜玄殇冲去。
    夜玄殇身子微微一震,紫光触身的刹那,仿佛自丹田深处引发一股无法抵御的极致阴寒,正是曾经血蛊发作时的感觉,然而又有一股沛然莫测,似虚还实的至阴真气同时侵入经脉,仿佛日下融雪,寒冰向火一般沿着奇经八脉散去,使得血蛊消除时的冲击不似之前那般激烈,但饶是如此,他亦不敢妄动真气,无奈之下只得闭目运功,无法顾及婠夫人的情况。
    子昊以九幽玄通迫出婠夫人的元阴真气,彻底解除了歧师种下的血蛊之祸。当他收手撤身,婠夫人软软瘫倒在地,不过刹那之间,她眸中已失去夺目的光泽,原本光艳如玉的肌肤迅速变得苍老,就像一朵鲜花由盛转衰枯萎凋零,乌黑柔亮的长发化作一片苍白,昔日骄人的媚颜转瞬尽逝,完全呈现出她真正的年龄应有的老态,甚至更加严重。
    夜玄殇睁开眼睛时暗暗吃了一惊,婠夫人看到自己身前的白发,布满皱纹的皮肤,双手发抖,颤声叫道:“你毁了我的真元,我的脸……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的声音亦苍老低哑,再不复之前那般妖媚诱人,子昊站在三步之外,冷冷道:“你欠子娆的,今日朕帮她讨还了,留你性命,废你武功,也免得你日后再动些恶毒念头害人害己。”
    婠夫人吃力地喘息道:“你……你好狠的手段……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子昊道:“朕不过看在穆王的脸面上饶你不死,你想用蛊阵对付我二人,如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说罢转身看向夜玄殇。夜玄殇苦笑道:“王上何苦如此,不过说实话,若不是因为她和子娆关系特殊,我也很想让这个对自己女儿都不择手段的女人吃点苦头,王上的做法其实甚是痛快,我顺便还要替穆国多谢王上。”
    他话语真诚爽快,既不掩饰对婠夫人的厌恶,又不会让人感觉做作。子昊俊面之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听说穆王酒量甚好,改日有空,朕请你喝酒。”
    夜玄殇一愣,笑道:“玄殇定当奉陪。”
    两人相视而笑,子昊道声:“后会有期。”飘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新书到货,再更新一章~
    ☆、第十六章
    外面发生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子娆在巨石之后却异乎寻常的安静,没有发出一丝响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直到子昊和夜玄殇先后离去,她仍旧靠在石上静静仰望着空灵深邃的夜空,脸上竟然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其实最关键不是有没有人知道秘密,而是子娆自己怎么想。”
    “因为子娆是我的朋友。”
    “你既然如此不顾子娆的感受,便没有资格再被她当作母亲。”
    “你欠子娆的,今日朕帮她讨还了。”
    “夜玄殇是她的朋友,如此甚好。”
    有些零散的对话不断回响在耳边,停留在心底,就像灿烂的繁星嵌于虚空,那样宁静神秘,而又明亮动人。最终有一句话清晰浮现――子娆,不要为别人活着。
    不知为什么,当子昊和夜玄殇两人因为婠夫人而针锋相对的时候,她心中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不再忧急,不再畏惧,不再迷茫,也不再伤感,婠夫人的生死,自己的身世,夜玄殇的出现,子昊的态度,等等所有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心思空明,平静如水。
    在知道身世的真相之后,她曾经反复告诉自己接受事实,身份并不代表什么,也曾经努力做好王族九公主,承担所有责任。但说不在乎,心底最深处仍旧无法释怀,那些活着或死去的面孔,常常在深夜睡梦中突然浮现,那些仇恨与鲜血,常常提醒着多年来无法磨灭的恩怨。但是在这一刻,当子昊为了保守秘密而对婠夫人痛下杀手,当夜玄殇说出“子娆是我的朋友”,一直困扰着她的情绪忽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那种深刻无比的感情。
    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无比重要的男人,一个可以让她万劫不复,另外一个可以陪她生死历尽。
    人若太贪心,便活该痛苦。人若不知足,便注定失去。
    “很多时候我们该知道的是自己而不是别人需要什么,因为我们每个人归根到底,都只能对自己负责。”
    她想要的一切其实都在眼前,那些无谓的执着,原来如此可笑。
    道家曾言入化,佛家曾言顿悟,或者便是这样一种豁然开朗的心境。求不得,料不到,不期而至,平静欢喜。子娆在黑暗之中微笑,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她从山石之后走出,踏过清冷微雪、漫山月华一直走到婠夫人面前。
    婠夫人抬起头来,看到一张酷似曾经的自己,美艳绝尘的玉容,仿佛是月中仙子,深夜精灵,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子娆停住脚步,静静凝视着她,她突然抓住子娆的衣袖,看清那双清澈幽魅的眼睛,那当中倒映出自己枯槁的容颜,便似是荒原沙漠那样令人感觉绝望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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