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多谢您了,有空的时候我做东,还请您和台里的兄弟一起来捧捧场。”
“一定,一定!”
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原本打算钻进车里的唐开瀚顿住身形,回头看去,大门口竟然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他皱了下眉头,这种情形一般出现在某些“明星”出现的时候,又是什么明星来了?
想到家里追星的小弟,唐开瀚挑了下眉,直起身对身后的策划问:“这是谁来了?”
策划愣了一下,额头立刻冒汗,他抬起手擦了一下,也万分不解:“不……不知道啊,没听说……?”
唐开瀚顺手关上车门,“去看看。”
原本宽阔的电视台大门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挤满,靠近大门隐约有个中空地段,守大门的门卫正焦急的蹲在那里询问倒在路上的小孩。
小孩身上是密密的一大摊血迹,粘稠的,险些刺坏人的眼睛,众人关切的想要知道在这个孩子身上到底出现了怎样惨绝人寰的事情。
路文良不要脸的躺在路中间,颇有些类似泼妇,然而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一个瘦弱的孩子身上,只会让人同情,这就是弱势者的微妙优势。
看热闹的人很少,大多数人都在感同身受的焦急,海川市的市民们淳朴而热心,大家已经开始提议给路文良凑钱送医院,人群中的老人咬着牙大骂:“造孽啊!这还是个孩子!!!”
大家纷纷掏出钱夹,到没人觉得这一幕是骗子所为,说实话,用这样惨烈的方式骗钱实在也有些过了。
路文良怎么可能让他们送自己到医院?他的目的是直奔电视台的社会新闻部,谁不知道市电视台的社会新闻无孔不入,尤其喜欢拨悉社会的黑暗面,还喜欢连续报道,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才纠集了大批的忠实愤青粉丝。
路文良眼见大家要掏钱给他,立刻不着停顿嗷的一声大哭起来,钱,他是不会要的,这东西他自己会赚,他要的,只是个后盾,一个坚实的让人不敢挑衅的后盾。
“大家不要给钱!我们不是来要钱的!谢谢大家的好意!”
李烨被路文良的一嗓子给从惊慌中唤醒,赶忙照着剧本开始阻拦好心人的捐献,在大家不解的目光下,开始添油加醋的道来路文良的悲惨遭遇。
一个学习优秀的少年,因为父亲娶了后妈,不得不离开自己憧憬的课堂,不仅如此,还因为寻求帮助而不断遭受父亲的毒打,更重要的是,这个不让他上学的父亲实际上经济条件非!常!好!(在小镇上开店有楼房有门面实际上条件已经不错了。)一切是原因不过是因为后妈怀孕了,于是有了后妈也有了后爹!!!
天哪!
这简直是人间惨剧啊!!!
改革春风吹遍海川大地的经济发达省份居然还发生了这种摧残祖国未来栋梁的恶性事件!李烨作为一个优秀的文化课班主任,言辞并不咄咄逼人,只是如同讲述般平淡的娓娓道来,却更能让人感受到主人公心酸。
而此刻,这个被家庭摧残的少年正凄惨的展现在他们面前,腐烂到几乎看不出人形的腿,满身红肿青紫的鞭痕,和绝无伪造的鲜血,和少年如同被击溃般绝望的哭声。
瘦小的路文良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他的眼睛大而灵活,他也同样知道该如何哭出最好的效果。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过如此。
三分钟之后,电视台社会新闻部的大批记者闻讯下楼,看到路文良的瞬间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过分了!居然有这样绝情的父亲!!”母性大发的部长含泪蹲下身子,也不嫌脏,将路文良打横抱在了怀里,轻飘飘的重量让她更加难以接受。
“一定要给他们这些没有责任感的父母一个教训!要让他们知道儿童还是有保护法的!!”
“对!还有和伤人者勾结的派出所!简直太黑暗了!!!”
路文良的手不知道被谁握住,温热的,细嫩又柔软。
他打足力气向着李烨看去,李烨在身边,神情是已经上了贼船的认命。
路文良终于放心了,心下一松,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完了能做的所有事情,于是再也不抵抗,沉入了黑暗当中,晕了过去。
他的晕倒引起了另一番骚动,李烨抹着眼泪又哭诉了起来。
救护车鸣笛到达的时候,社会新闻部已经开始集合开起了紧急会议,会议的重点是派遣到周口镇的团队人手,以及对于此次恶劣事件所能引发的社会效应。
这对电视台来说是一次难得的炒作机会,如果做的好,电视台会因为拯救了一个黑暗生活中的少年而树立下深厚的威信!
……
……
“呵……”
人群之外,唐开瀚观看完整段闹剧,在人群散开之前转身打算回到自己的车子。
广告部策划握着拳头愤怒的打抱不平:“居然有这样的父母!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唐开瀚回头瞥了他一眼,意外的发现策划眼中的愤怒居然毫无作伪。
他诧异的挑了下眉,又回忆起自己从哭喊的少年眼中捕捉到那一瞬间的狡诈和冷厉。
唐开瀚心中似乎震荡了一下。
这孩子不过十来岁吧?
演戏的功力……实在令他自愧弗如。
☆、第五章
路家的小楼,灯光亮到午夜十二点。
路功洗好脚,等着老婆倒过洗脚水之后,又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后,捏着烟目光凶狠:“你给我买的什么破烟!淡出鸟味!”
赵春秀抖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解释:“你先凑合一下呗……我年底临产了还要花大钱呢,你这个中华,到了明年再续,白沙不也一样的么?”
路功把烟头砸在她身上,没说什么,回头看了眼黑暗的房门外:“儿子回来了?”
赵春秀不爽的把盆子收好,直起腰:“我不是他亲妈,我要是他亲妈,早一巴掌打死他,这种白眼狼你还念着他。”
路功瞪了她一眼:“还不是你!不让他上学,我昨天一整天都在外面被人看笑话!”
赵春秀眼睛立马就红了:“你什么意思啊!”
一转身,她从柜子里拿出本册子来翻开,带着哭腔丢到床上:“我不让他上学?有钱吗你倒是!”
路功拿起来看了一眼,没看懂,但对自己的积蓄还是有点了解的:“不是还存着三万五么,怎么回事,家里没钱了?昨天生意也很好啊?”
“那还有开销啊!”赵春秀往他身边一坐,娇嗔道:“我马上要生了,都说这一胎是儿子,我也觉得是儿子。我妈说总得给乡里备点红蛋,还有我的营养,我营养不够小孩也遭罪,那不得买点东西补补?生孩子、坐月子、还有小孩的衣服……你不能让咱儿子穿旧衣服呗?你没看书记他家女儿,打扮的水葱似地,都说衣服是从香港买来的呢,我也不求那么多,我头一次结婚就嫁给你了,你给我在娘家面前风光点也不成?”
路功被她撒了一顿娇,心里很舒爽,表面上仍旧阴沉沉的,瞪了老婆一眼,但却好歹没在提起儿子的事儿了。
赵春秀暗暗松了口气。
她和路功结婚,连婚纱也没穿过,要是生孩子也得讲究简朴寒酸,那她还有没有脸面见娘家人了?
……
……
周口镇是个沿海的镇子,朝东里港口不远,虽说名头上只是个乡镇,但按着房价和商店来计算的话,比起县城也不差了,因为地段优良,距离县城也不过一个来小时的路程,这里的外来人口非常多,经济也发展的非常好,就好比路家那个卖杂货的小店,生生供出了路功这么个万元户,每天的盈利,也绝对在二十元以上。
虽然比起普通的地区物价要高一些,但在这个一百元够买一整身好衣服的年代,二十元,绝对不少了。
因为经济发达,所以周口镇的生面孔不少,但这几天,许多居民都发现了点不对劲。
先是镇上来了好几辆车子,周口镇有钱,开车的却不多,这些大铁家伙价值不菲,油也贵,开起来突突冒着黑气,在电视才普及开来的年代,一辆车子,哪怕是一辆两个轮子的摩托车,也绝对是笔不小的财富。
这些开车子的老板们都好和善,总拉着人聊天问东问西,有了外来人口,周口镇的很多居民都靠着收房租为生,于是终日无所事事,有个见识比他们多许多的大人物来打屁,这可是大伙儿都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加上这些人出手大方,家里带小孩的一起去总能拿些巧克力水果糖,妇女们也就更愿意来八卦聊天,镇上的事情本地人都心里有数,但讲给不知情的外地人听,看着他们惊诧的表情,那可是太有意思了。
说来说去,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了路家那小子的身上。
这可是周口镇的大八卦啊!
居民们又觉得同情,又幸灾乐祸,当年路文良他娘偷汉子的事情可的确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的,加上路功后来又娶了个自以为精明实际上拎不清的后老婆,孰不知他们一家已经成了笑料了?
不过对路文良这个孩子,大家也是有着自己的看法的。
虽然周口镇的居民们都有着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自私,但那也只是趋吉避害,不想惹麻烦罢了,可私下里说起来,谁不讲这个孩子可怜啊?
是啊,他妈妈不是个东西,他爸也坏,但路文良除了平时自卑阴沉一点之外,绝对算不上坏孩子,对比同年级恨不得上房揭瓦的屁孩子们,路文良的乖巧沉默,加上清秀的长相,那绝对是家长堆中的话题了,要是自家的小子有人家一半的伶俐懂事,那他们又何尝需要这么辛苦了?
可惜啊,时运不济,摊上这么一个家庭。
从赵春秀被查出怀孕之后,许多年纪大有阅历的人就知道要不好,果然还没到一个月,路家小子就开始挨打了。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照理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每天早起做饭洗衣,晚上下课了一边要做饭收拾家务一边要写作业,谁家有这么个孩子那可是天大的福气,可路家小子却真就是三天两头挨打。
他爸路功是个酒鬼,喝醉了谁都不敢去触霉头,老婆打,儿子也绝不手软,但在赵春秀查出怀孕之前怎么就没揍过呢?
虽然被问起来的时候赵春秀总扶着肚子抱怨路文良调皮,但谁心里不是门儿清?
甭管怎么样,身为一个后妈,这样阴一个小孩子,还扣着手里的钱不让孩子读书,路功和赵春秀两口子的名声早就臭了,她这一胎生个男孩儿还好,要是个女娃娃,那镇上估计是绝没有人要娶的。
就连赵春秀她们乡里的待嫁姑娘,都已经或多或少的上了周口镇待婆婆们的黑名单,没办法,都是要一起待几十年的未来家人,谁也不想自家有个拎不清的不是?
不过路家小子到底去哪里了啊?周口镇的派出所里全是一群蛀虫,上次那孩子被打的一身伤,后来就被好心的老师救走了,那孩子真可怜啊……可惜不敢去救,那老师可真勇敢,是个好老师。
众人这么摇头晃脑的感慨了几天,听的那些外来人也义愤填膺的,然后忽然再某一天,几辆小车都不见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那样。
揩大山过瘾的人们也只是怀念了一下表情丰富的外乡人,随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此时此刻,谁也不曾料到,他们口中那个阴沉内向的受虐儿,会将这件在所有人看来都无解的认命事,闹出这么一个天翻地覆的结局。
……
……
路文良在医院里整修了许多天,钱是李烨垫的,在这几天里,已经有教育局和儿童保护单位的人来找她了解过情况了,对于李烨身为老师不惧势力险恶勇于出手保护学生的举动,教育局的领导给出了高度的赞誉,李烨知道她这一刻已经翻身,这辈子,绝不可能只待在小镇上过活,这如同梦一样的未来就展望在了她的眼前。
她几乎是心甘情愿的替路文良垫付了所有的医药费,毕竟如果没有路文良的计策,李烨想要调任,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这些钱拿来打点都嫌不够的。
出于社会影响的原因,公立医院为了树立形象,并没有收取住院费,只是小额的药费拿了一些,路文良其他地方的伤还好说,可腿上那个可怖的烫伤,因为烫伤严重,又没有及时治疗,就连例行的冲凉水救急都没有,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坏死了很多的肉,想要不留疤是不可能的了,就连日常行动,如果恢复不好的话,有可能都要受影响。
这笔账自然又被记在了两个不负责任的家庭身上,路文良醒来不久,新闻组就决定出动了,夜长梦多,这事情必须尽快解决。
路功早上拉开店铺的大门,几乎被黑压压的人头给晃花了眼睛。
他一个镇上长大的粗汉子,那里见到过这种阵仗,全镇子的人都围在外侧围观,人群中堵着他大门的,有几个之前出现在周口镇过的外乡人,剩下的,则是一大群见都没见过的,穿着西服满身官威的老爷!
这也是他倒霉,本来一个虐待儿童的案子,可大可小,加上施虐方又是被伤害人直系监护人,在舆论方面,朝大方向讲,路功所受的谴责绝对会减轻许多。
可坏就坏在,路文良挑选的这个时机,和插手干预此事的对象。
束海省,是近年发展的重点省份,这种发展,不单取决于地域,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束海朝中有人。
在这个关系错综复杂的地方能够稳站全省第一电视台的称号,海川市电视台的后台绝对是大到了很多人无法想象的,也正是因为如此,电视台的重点社会栏目行事可以说是无从顾忌的,就是因为这种什么都敢说的特点,短短几年,电视台的收视率就在全国都开始遥遥领先。
而时机,则是前不久市内发生的一起恶性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