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一边不禁自己也笑了,遂起身道,“这事我会好好想想,从长计议吧――夜深啦,都休息吧。明日你进京,我北上,也许年后还会下来,到那时再见了。”
蕙娘要起身送权世s,又为他止住,“你身子沉重,今日说这些话,本来就已经够耗费精神的了……”
权世s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道,“不过,说到孩子,乖哥也罢了,歪哥那边,能回来还是早些接回来吧。孩子在京城里,老人家们也放心一点……”
看来,虽然权世s对她似乎已经是绝对信任,但族中一些大佬,对她还是有所保留。从前也罢了,如今她地位上升,有些事,就更要谨慎小心了。
蕙娘心中一沉,面上却笑道,“是,回头就派人去把他接回来。”
权世s这才满意告辞离去,蕙娘在天津又休息了一日,方才慢慢进京,等她到京城的那天,正好赶上杨善榆的三七,权仲白竟不在家――她才拜见过了长辈们,连屁股都没坐热,宫中便来了信使,请她入宫相见——
☆、.
320、广告
蕙娘虽然无奈,但天子有请,她还能怎么着?干脆连男装都不换了,就挺着微微有点显怀的肚子,上车进了宫廷。皇帝这回倒是颇为体贴,估计也知道她身子沉重,虽说蕙娘的身份还没到那份上,但竟是特别为她准备了两人抬的暖轿,一路把她抬进了长安宫里。倒令蕙娘一路上颇为招惹了一些侍卫、太监,甚至是大臣们的眼球。
理所当然,到了御前,蕙娘也被免了礼。皇帝远远地靠在炕边屏风边上,道,“你也别离我太近了,咱们远着点说话,免得我的病过了你,那倒是我的罪过了。哎,其实明知你身子沉重,还让你进宫,我早有罪过在身了。”
其实这些年来,皇帝的病情控制得一直还算是不错。虽说肺结核天冷更不好养,但他看着精神还好,面色也有些红润,连咳嗽次数都不多。他能记得蕙娘是个孕妇,虽说只是邀买人心的手段,但也足见他的诚意了。以皇帝身份来说,他为人是绝不能算差的。
蕙娘就算明知这不过是他在安抚自己,心底也不免一暖,忙含笑道,“陛下这是哪里话来,我刚才仗着肚子沉重,竟不曾推辞,而是痛快上了您赐的暖轿,说来也是不谨慎了些。您能宽恕我的罪过才好呢。”
两人正说着,屋外人声响起,封锦直接推门而入,冲蕙娘点了个头,便慢慢走到皇上身边坐下,竟是旁若无人,仿佛都没把皇帝看在眼里似的。皇帝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子梁那边,人散了?”
提到杨善榆,室内的气氛,便沉重了几分,封锦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现在说话走路,还是比从前虚弱了一些。“倒是没散,不过我去露了个脸也就回来了。天气冷了,人又多,也怕支持不住,反而让他们不安。”
这么说,封锦过去,有点代表皇帝的意思了。――不论怎么说,皇帝对杨善榆,的确是一直很看重,很特别的。
蕙娘动了动嘴,欲言又止。皇帝看在眼底,便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子殷现在肯定是在那儿的,你才回来,估计什么事都还不知道……这些事,谈起来也伤心,细节你问子殷吧……”
他双目射出沉痛之色,低声道,“也是朕误了他,早知如此,便该勒令他好生修养。我一直以为我会走在他前面,心底还有些担心他日后的前程,没料到世事无常,我还没把我没了以后,他要走的路给想好,现在便要担心没了他以后,我们的路该怎么走了。”
皇帝这人说话,一直都是笑嘻嘻地透着悠然,就算是有情绪上的变化,也多半是出于交谈的需要。作为天子,喜怒不形于色,是他的基本涵养。对蕙娘这个不太熟悉的女公子,都能把话说到这一步,他对杨善榆之死有多惋惜、遗憾,也就不用说了。
这话有点夸张,但决不假。蕙娘心底也是沉甸甸的,她轻轻地长出一口气,也道,“最可惜是,杨先生连个子嗣都没有,想要推恩于子嗣,都没可能了……”
这话显然是说到了皇帝的心坎里,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也是有些自责,“若非他一心沉浸在公务里,若非我派给他的事情太多……”丝毫也没留意到蕙娘话里的不对,倒是蕙娘,话出口了才惊觉自己有点指桑骂槐的嫌疑,忙瞅了封锦一眼。
封锦倒是神色自若,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劝皇帝,“这一阵子,你为了子梁,已经哀叹了上百次。这个病是最不能沮丧的,子殷和你说过多少次?有些事也是他自己愿意,倒不能说是你逼的他。要这样想,倒有点没意思了。”
这话亦是机带双关,皇帝露出触动神色,望着封锦,半晌才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到底是有些意难平……”
蕙娘也是听出来了:皇帝怎会错过她的失言?只是故作不知罢了。现在封锦这样表态,他受到感动,这才不再装傻。封锦的受伤,虽然和他没有多大关系,纯属自己倒霉。但要不是他的一句话,封锦又怎会去到南洋,又怎会险死还生?若他当日去了,也势必和杨善榆一样,连个给自己披麻戴孝的子嗣都没有。比杨善榆更凄凉的是,杨善榆还有兄弟姐妹,还有妻子父母,有这一大家子人给他张罗身后事。而封锦呢?他家里也就只有一个年事已高的老母亲,还有妹妹妹夫两夫妻而已……
事隔数月,封锦的伤势,看来是顺利痊愈,并未留下多少后患。只是面上那星星点点的浅色瘢痕,到底是再去不掉了。远看还好,近看就像是一张画上发了霉点,虽然依旧倾国倾城,但总是白璧微瑕,令人发出审美上的叹息:这样精致而美丽的一张脸,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有了瑕疵,总是让人不忍的。
封锦本人却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摸了摸胸前,道,“我在船上的日子,也想了许多。那段昏昏沉沉,也许哪天合了眼就醒不来的时间,反而是我思绪最清明的时候。我告诉你,李晟,值得不值得,个人自己心里明白的。当时我唯一害怕的,只是不能撑到京城,我一直想,就是死也都要死在……”
他看了蕙娘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往下说完,又道,“当时我想,若是能在京城,能在我欢喜的人身边,就是死,也没什么大不了。人总是要死的,子梁虽然去得早了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去得不情不愿,也许他早觉得生活无味,情愿去探索死后的世界,也许他已累得很了,只是一味强撑。乐生畏死,固然是人之常情,但很多时候,把死看得淡点,没什么坏处的。”
他这一番话,似乎在开解皇上关于杨善榆的心结,又似乎是在表明心迹,令李晟不必为他的遭遇心疼愧疚。不过,不论目的如何,皇帝都没怎么能听得进去,他一时连蕙娘都已忽略,而是执拗地道,“对自己的生死,也许还能看淡。其实走到这一步,再往下也是千难万难,你说得对,死不过是长久的休息罢了。但一个人看得淡自己的生死,却未必看得淡别人的生死……”
他遗憾的眼神,丝毫未曾沾染封锦微瑕的面颊,而是直直地看向了他的右胸。封锦冲他摇了摇头,握上皇帝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低声道,“先不说这个了……没地让女公子看我们两个唱戏。你让她来,不是要问蒸汽船的事?”
蕙娘现在作为南洋第一线上唯一一个回国的重臣,肯定是要被多方询问南洋的情况。她也做好了多次讲述的准备,只看皇帝更关心什么罢了。此时听皇帝问起蒸汽船,精神倒是一振:起码,皇帝还算是重视蒸汽船的仿制,她和杨七娘预想中的最坏情况并未出现。就不知道,这其中封锦出了多少力气,而为了让封锦出力,杨七娘又出了多少力气……
她自然要仔仔细细地为皇帝详细说明蒸汽船在正面和大秦战船对抗中的战力表现,登陆战、港口保卫战等等,虽说她没有亲自见证,但起码和许凤佳、桂含沁的接触也比较多,能给皇帝大略描述出蒸汽船的战术应用。这一点,不论是封锦还是权仲白,都没可能知道。毕竟他们只见识到了蒸汽船的速度,几次对峙中,他们也没能和蒸汽船怎么认真地打起来。”
说完了此事,已是半个时辰过去,皇帝和封锦都听得极为认真,封锦一听完,就扭头对皇帝道,“这件事必须立刻找到人选去做了……没了子梁,也得马上挑出他的继任者,就让他专心去仿制蒸汽船。唉,没想到七娘在广州,居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皇帝亦是神色阴沉,好半晌才道,“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的,就是子梁都不能说有很大把握。唉,我大秦人口万千,熟练的工匠何止千万?偏偏就是这个船,我们没有办法,许少夫人也没办法。只能先寻访熟练工匠,仿造一两艘出来再说吧。不过,看女公子所说,英国人肯定已经掌握了成批制造的技术,不然,不会这么轻忽地就给了吕宋这么多。这么一艘艘地造,跃进坊那边算出来的成本非常高不说,修缮也很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