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动不动的蛟龙听见声响,竟是微微动了动。
他把自己蜷紧了,空荡荡的背部暴露在萧行绛的面前,弯着不可思议的弧度。
“舟舟。”
萧行绛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在抖,蛟龙听见是他,紧闭的龙瞳微微睁开一些,此时红光已经很暗淡了。
而后萧行绛见他放开了咬死的唇瓣,塞在眼里的泪珠终于在这一决堤。
萧行绛这时候才知道,取骨的时候晏破舟是一直醒着的,他几次想晕过去,但没成,明晦上仙压着他,总在晕晕沉沉的时候猛然醒来。
而萧行绛看见这一切、知道这一切,他甚至不能让明晦上仙付出一点代价,哪怕他贵为仙尊。
因为晏破舟是魔,意味着妖尚分善恶,但魔便意味着全然的恶,意味着九重天上任何一个仙都可以对他抽筋剥皮而不受任何惩罚,因为他们是善,惩恶扬善,这是天道,或许他再晚来一点,就不仅是取一段脊骨这样简单了。
后来上界四处传着仙尊闭关的消息,人界某座草滩碧波荡漾的山间多了间小屋,山间开阔地引了一口宽阔的湖,湖面在微风下荡漾起涟漪,映着碧空苍穹,扶光万顷。
萧行绛把晏破舟带到这里,希望他能够好好休息,却发现晏破舟整夜整夜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一直到天亮。
“害怕么?”萧行绛问他。
晏破舟窝在他怀里,在黑夜中睁着眼,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闻言点点头。
萧行绛说:“不要怕,一切有我。”
晏破舟闷闷地说:“我怕你不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当然不会。”萧行绛轻声回答他。
晏破舟用脑袋蹭了蹭他胸口,不再说话,半晌静谧后他问萧行绛:
“为什么喜欢我?”
“你是我养出来的小蛟龙,不喜欢你喜欢谁?”
萧行绛的声音很低,又在黑夜中有些模糊,还带着轻浅的笑意,哄孩子似的。
“真的?”晏破舟在暗中抬起眼。
“真的。”萧行绛抬手抹了一下他眼睛底下的黑青,说:“这么困,还不睡?”
萧行绛是仙,可以不睡觉不吃饭也不喝水,但晏破舟不一样,他是魔,本质上还是兽。这样日复一日的熬着,要熬坏了。
“我睡不着。”晏破舟低低的回答。
长夜沉沉,孟夏的夜里只有山间蝉鸣。屋外卷进来一点清凉的山风,萧行绛想了想,说:
“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的开头是“很久以前”,故事的结尾是“世界上最好的小蛟龙”,故事结束的时候,萧行绛发现晏破舟已经睡着了。
晏破舟在这里睡了许久,此期间萧行绛尝试把这段脊骨接回去,尝试用灵力修复这段伤口,最后都以失败告终,而这几段脊骨没有因为离体而分崩离析,反而被那日地上粘稠的血浆粘的紧实,上面带着醇厚魔息的血迹清洗不掉,终于在晏破舟睁眼的那日凝成一柄森然的剑。
也是在这时萧行绛第一次决定封住晏破舟的记忆,可这段记忆如同生了根一般扎在晏破舟脑海中,活泛的惊人,于是萧行绛便将它们抽出来,揉碎了扔进忘川河中。
晏破舟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看见那柄剑,自然而然地就把它收回身体中了,这具身体自始至终,从里到外,都只听从其主人一人的命令。
萧行绛与他坐在湖边,晏破舟把下颔搁在他侧颈,声音带着初醒的粘稠:
“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舟舟什么也没忘记。”
萧行绛给他束发,晏破舟揪着脑袋上的发带,问:
“是什么?”
“发带。”萧行绛回答,又问:“喜欢么?”
晏破舟犹豫了一会儿。
说实在的,很一般。
“好看,特别喜欢。”
那是红发带第一次束在晏破舟脑后,这是萧行绛的东西,从此之后,无论晏破舟在哪儿,萧行绛都能找到他。
晏破舟始终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自己受了伤,却不知道是如何伤的,他抱着萧行绛,眯着眼睛看太阳,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放弃,勾住萧行绛的脖颈朝他索吻。
萧行绛指尖在那贯穿背脊的伤口上轻轻摩挲,回应着晏破舟。
***
“仙尊?”
虞和上仙的声音在耳侧响起,萧行绛恍然回神,却发觉自己站在一处石门前,这石门明显是在水下泡久了,四处生着青苔,上面雕刻着诡异的花纹,鬼气在这里尤为浓厚。
从前忘川水从这里流出,自下而上,这扇门从前这扇门是大开的,自天地初开以来从未关闭,现下有人想要逆天命而行,不怪鬼界会出现动乱。
虞和上仙见萧行绛停下脚步,并未有所言,以为他在思虑,便道:“仙尊可是疑虑这扇门有异?我听闻忘川河水流出的地方叫做彼岸,是一处虚无的境地,应当就是此处。”
亡魂饮汤过桥,赤条条的来,再赤条条的走,新生伊始之处也是忘川终点,新的轮回从此开始,此为彼岸来世。
方才萧行绛追忆起从前的事,一时间走神,现下在虞和上仙的话语间细细打量了这扇门,片刻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