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大裕各地风调雨顺,也无战事,随着辽州、合州、荆州一批官员世家交出之前的贪产,大裕收上来的田赋比前年又多了几成,只有凉州、青州一带仍然存在阳奉阴违的地方官员,百姓的冤案诉讼也远高其他几州。
另有一项,便是朝廷招募新军,在民间引发了一些怨言。
光东西两营加起来,新军人数就高达二十六万,距离兴平二年的招兵才过去两年而已。
招兵是罗霄的差事,他出列道:“臣办事不力,还请皇上责罚。”
兴平帝:“与你无关,连年战乱百姓民不聊生,各家青壮都不足,朝廷还要那些青壮充军,百姓们肯定心中有怨,之前伤亡兵的抚恤与新兵的军饷可都如实发放了?”
兵部、户部两位尚书再出列汇报,各地官员知道皇上痛恨贪官,大多数都不敢暗中克扣。
兴平帝:“凡敢克扣军饷抚恤者,无论数额多少,只要查出,一律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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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之后,萧缜与罗霄一起骑马出了城,并肩前往东营。
兴平帝南征前朝时,罗霄、范钊、冯籍始终跟着兴平帝,与萧家少有来往,去年伐梁一役,罗霄跟老爷子佟穗倒是熟了,与萧缜依旧生疏。
罗霄:“前两日萧老一年忌日,我本该过去祭奠的,奈何军务缠身,未能腾出时间。”
萧缜:“侯爷还记着老爷子,萧某已然感激不尽。”
罗霄:“你我同为侯爷,年龄又相当,以后同营为官,还是以兄弟相称吧,叫起来方便些。”
萧缜笑笑,朝他拱手:“罗兄。”
罗霄还礼,道:“我先给萧兄讲讲东营新兵的情况?”
萧缜:“有劳了。”
到了东营后,便是十五万新军同拜新来的都指挥使。新兵来自东南西北各地,有的招得早,有的上个月才从籍地赶过来,一个个穿上战甲单独瞧着还有些兵的样子,当十五万人站到一起,萧缜、罗霄站在将台上一看,队列歪歪扭扭,有的兵还在挠头搔背甚至挖鼻孔,简直惨不忍睹。
罗霄:“……”
萧缜却知道这事怪不了罗霄,罗霄既要奉旨招募足够的新军,又要安抚心中有怨的百姓,过去的一年可能大多时间都在外面奔波,哪里顾得上新军的军纪与操练。
要把这样一支大军训练成精锐之师,绝非一日一月之功。
说完一些场面话,萧缜扬声道:“东营有十五万大军,一共分二十七卫,每一卫都需要选出一个指挥使、五个千户、五十个百户、一百个总旗以及五百个小旗。”
“本都上任之前,皇上说了,除了罗都与我的三个卫指挥使兄弟,东营所有武官都由本都遴选举荐。”
“实话告诉你们,无论禁军还是边军,都有一批立过军功的将士能够胜任东营空缺的这些职位,本都完全可以跟皇上请命把他们调过来协助我操练你们,可我把他们调过来,他们所属的卫所就要重新招人,与其浪费各地卫所的精力,与其浪费东营的时间等外来的武官路途奔波,不如就从你们当中选,是不是?”
新兵们当然愿意了,激动道:“是!”
萧缜:“你们都是新兵,没有战功,练成之前也没有机会挣军功,本都只能通过营中小考从你们当中择优选用。今日即开始第一场考核,只比武艺,选出来的武官只是暂任,以后每个月都会考一次文武试,最终本都将以第三次文武试的考核结果为准举荐给皇上,这么选,你们可服气?”
有人喊服,有人不服,因为他们不识字!
萧缜:“操练之余,本都会安排先生每日给新兵授课一个时辰,想学的直接过去,不想学的也不强求,但本都保证,只要能坚持连学三个月且真正用心学的,就一定能通过营里的文试。”
众新兵这次都服气了。
萧缜:“萧延、萧野、萧涉出列!”
三兄弟威风凛凛地站到了将台前方。
萧缜:“公平起见,本都要罢免你们三人的卫指挥使官职,命你们三人与新兵一同参加文武考核,若你们的分数能排在前二十七名,本都会继续举荐你们为卫指挥使,否则便让你们做千户、百户甚至小旗、小兵,你们可服?”
萧野:“末将服!”
萧延:“比就比,真有人能把我比下去,我甘愿在他们麾下当千户!”
萧涉:“我也是,比就比!”
三兄弟转身,如三条野狼一般看向那十五万新兵。
大多数新兵连跟三兄弟较量的勇气都没有,却也有一些自信武艺之人,野心勃勃地挺起了胸膛。
第239章
萧缜的选官之法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今日阳光好, 兴平帝看奏折看累了,叫上太子、范钊随驾,一起去御花园里逛逛。
提起东营的事, 兴平帝问太子:“你怎么看?”
韩保想了想, 斟酌着道:“东营的十五万大军都是新兵, 其中多贪生怕死之辈, 可能并非自愿入伍, 也不愿意服从军纪。现在知道自己三个月内就有机会挣个官职当当, 多拿一些饷银, 他们大抵会振奋士气, 提升练兵成效。”
兴平帝点点头:“还有吗?”
这是不满自己的回答?
韩保下意识地看向跟在父子身后的范钊, 练兵这种事, 范钊肯定比他懂。
范钊指指皇上,再指指自己, 用嘴型道:“蓟州。”
范钊把韩保当亲弟弟看,也知道皇上经常对这个弟弟不满意, 所以范钊是真的想帮韩保多讨皇上的欢心, 皇上高兴了, 韩保也高兴了, 父子和睦。
韩保心念急转, 蓟州,蓟州军,父皇与范钊都是蓟州军的将领。
蓟州军又是正规军, 正规军的高阶军官都是朝廷选派任命,小兵们再根据军功升迁。
领会范钊的意思后, 韩保从容道:“萧缜此法虽能短时间提升练兵成效,选出来的军官却恐怕难以胜任, 尤其是千户、卫指挥使这样的将领,应当从其他营已经立过军功的百户、千户中选取才对,将来到了战场上才能与主将配合得当,提高胜算。”
从其他营挑选优秀的千户来东营当卫指挥使,再从百户中挑选东营的千户。
范钊跟着道:“是啊,萧缜是泥腿子出身,当初用这种办法训练民兵,现在又用同样的招数操练正规军。只在东营还好,将来出去打仗了,他选出来的那些指挥使千户毫无经验,没准胆子一小还会临阵逃脱,那不是连累全军吗?”
像冯籍、鲁恭操练第一批东营、西营的三十万大军时,便是从先前的老兵里根据军功提拔,新兵们一律从小兵当起。
能考上进士的文人未必能当好官,武艺高超的小兵也未必能当好将军,得看实战中的真本事。
兴平帝:“你们两个说得有道理,可当初萧老率领的右路军几乎都是他们练出来的地方民兵,窦国舅派去镇守太原、治城、晋城、龙行径的也都是名将、正规军,为何最终还是败在了萧老这个泥腿子手里?”
打一次胜仗可能是运气,打好几次胜仗,就一定不是只靠运气。
范钊被噎住了,韩保道:“还请父皇赐教。”
兴平帝拍拍胸口:“什么将军小兵,其实都是人,人心是肉长的,在战场这种危险的地方尤其容易意气用事,你敢信我把命托付给我,我就敢拼命回报你这份信任。萧老虽是泥腿子,但他重情重义,将士们感受到这份情义,自会为他卖命。”
“萧缜把升迁的机会留给那十五万新兵,这便是一份情,将来他敢用这些新将带兵打仗,其中的信任便是一份义。”
“而且你们不要忘了,很多名将都是泥腿子出身,堂堂十五万大军,碰运气也能碰出一些好苗子,何况萧缜一个月进行一次文武考核,这就是逼着那些好苗子自己跳出来。暂领官职的肯定会想办法打压那些还想争的,暂时落后的则想着下次冲上去,这已经是一场智勇并用的厮杀了,最终选出来的必然都是人才。”
韩保沉默。
范钊:“……太平窝里的人才罢了,拎到战场上可能会吓破胆子,要我说,还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人才更靠谱。”
兴平帝:“太平盛世自然该按照你说的那么办,但现在天下未定,周边随时可能开战,也许你从边关选好的将领还没进京,外面就先打起来了,与其耽误一两个月的功夫,不如信任眼前人。”
“太子,朕要你学的是因时制宜、因势利导,无论用人还是用策,都不可拘泥成例。”
“再有,大才多隐在百姓当中,为君者可以自身平庸,但要做个好伯乐,只要能将天底下的贤才都聚拢到身边效力,他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圣君。”
韩保:“儿臣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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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营。
正是选拔军官以及给新兵们紧皮子的时候,萧缜四兄弟都连着在东营住了几晚,萧缜是忙于军务,萧延萧野萧涉则是在家里憋了太久,终于有事可以做了,他们闻营房里小兵们的汗臭味可能都觉得香。
这日傍晚,萧缜吃过晚饭,单独去了讲学堂。
他一共请了三位秀才,每日午后、傍晚分别授课一个时辰,前一日傍晚拿一段《孙子兵法》教认字,翌日晌午就是讲这段的释义。
三位秀才是一样的进度,每个秀才占一间伙房。
最开始去的兵特别多,很快就刷掉了一大批人,有的嫌认字太难,有的嫌兵法难懂,也有一部分人是自己学过,没必要再跟着学。
授课时间越久,来听课的人就越少,但愿意坚持的,都有上进心。
冬日天寒,伙房的门口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萧缜站在外面,挑开一道帘缝。
一股子汗臭味先扑了过来。
萧缜习以为常,只默默打量坐在板凳上听秀才授课的士兵们。
军营不会给他们发纸,但士兵们过来时都领了军饷,有心的话可以从秀才那里买最便宜的纸笔,甚至多花几文钱请秀才托人将整篇《孙子兵法》抄写下来方便他们认字、学字,实在不舍得花钱的,只要脑袋够聪明跟得上,也可以拿树枝在地上划拉。
三位秀才脾气不同,态度温和的来听讲的士兵就多,急脾气喜欢骂人笨的士兵就少。
第三间伙房里就只有一百来人。
让萧缜说,这个秀才是最负责的,虽然骂的严厉,但只要士兵们找他询问,他都有耐心解答,不像另外两个,时辰一到就匆匆离去。
萧缜看了一会儿,就在他准备放下帘子时,目光忽地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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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昏,萧缜从营里带了一个小兵回府。
夫妻俩的贤和堂在第三进院,佟穗正与柳初、颜明秀、绵绵说话,等会儿就该吃饭了。
佟善、张超与孙家的大郎二郎仍在侯府读书,只是佟善都十六岁了,张超也有十四,去年开始佟穗就把他们安排去了客房,晚饭也是四个兄弟自己用。
“夫人,侯爷回来了,请您去前院见他。”
佟穗有些惊讶,还以为萧缜会一直在东营住到官员们放年假。
她替颜明秀问道:“只侯爷自己吗?还是四爷也回来了?”
小丫鬟道:“只侯爷自己。”
佟穗、柳初都看向颜明秀。
颜明秀脸红道:“我巴不得他在军营住呢。”
佟穗笑笑:“你们先聊,我过去看看。”
二进院的厅堂是侯府招待外客的地方,路上佟穗还在想萧缜为何不直接去贤和堂,转到门口时,竟见里面除了萧缜,左边的客座上还坐了一位年轻健壮的男客。
佟穗还没看清男客的面容,对方突然激动地跳了起来,朝她这边走了两步,再紧张无措地道:“阿……夫人,我是郑腾,桃花沟的郑腾,您还记得我吗?”
佟穗:“……”
错愕变成狂喜,佟穗一步跨进去,上上下下将面前的年轻男子打量好几遍:“你,你怎么变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