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天清晨,天色青灰,乌云欲雪。萧灼华前夜隐隐有些腹痛胸闷,因为一贯有这毛病也没怎么在意,迷迷瞪瞪转醒却觉身上不对。浑身踌躇剧痛,胸口似负千斤重,频繁呛咳而出的黑血汹涌着浸透了身下一片白褥,小桃子再也听不进爹爹一遍遍安抚,奋力蹬踢着快要将萧灼华的肚皮凿穿。
“小乖宝今天这么不听话啊,莫不是……”预感不妙,萧灼华提着精神喘一口气,勉强伸手往下面一探,看到满指腥气的鲜血,心下一惊,恍然愣神。
离算好的产期还有莫约二月,腹中小东西却如此着急要出来。
“夫人……夫人您……奴婢使人去叫大夫和殿下!”绾娘一向遇事稳重,如今也被萧灼华面白如纸神色痛极吓乱了阵脚,急忙慌神转身唤人,连玉钗掉于地上踩在鞋底都未曾发觉。
顿时顾府上下叫这突发的早产吓了一跳,原本浆洗衣裳的被唤去烧水熬粥,原本扫地擦物的被使去准备洁褥白巾,原本聊天摸鱼的被呵去跑腿寻人。
要是身体争气,能让孩子待得久一些就好了,冬天出来未免有些冷。萧灼华捂着腹侧双眸空洞,躺在床上遗憾地想。
“呃……嗯……”细密的宫缩如潮卷来,让萧灼华痛到如同虾米似的蜷缩一团,咬牙忍不住虚弱的呻吟。
“小桃子,爹爹好疼,你乖一点……”趁着阵痛的间隙,萧灼华摸摸肚子,气息微弱地对腹中孩子说。
小桃子似是害怕,分外不安地狠劲蹬踢着生父温暖柔软的宫壁,幼兽撞锈笼似的胡乱挣扎。
“爹爹知道,爹爹疼,你也疼对不对?好孩子,忍一忍,马上你就能来这世上啦,爹爹给你做了好看的小衣服,给你缝了软软的小褥子,就等你来呢。”萧灼华无力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发涩安慰着腹中胎儿。
血腥气弥漫在喉咙间似乎还要往上顶,萧灼华有些气短,张嘴本想咳喘,怎料黑红瞬间就刺痛着冲出鼻口。
心脏剧烈蹦跳着如同钝刀绞入左胸,倾刻间萧灼华冷汗直流,汗水从秀挺的鼻尖滴下,于带血的褥上湮开一点。
萧灼华咳嗽两声呛出肺叶间堵塞的残血,用颤抖的指尖轻摸几下肉眼可见鼓动的腹部,疲倦地哑声道:“不怕……爹爹的桃很坚强的……呃呃……会没事的,接生的阿叔……呃啊……很快就会来的,小桃子会没事的……嘶……啊!”
嘴上说着不怕,可萧灼华孤身临产又兼病弱体薄,不怕是假的。他心里早已吓得暗暗发怵,身上像寒风中可怜的病猫一般抖得更加厉害。
阵痛又起,愈演愈烈,如同钝斧狠狠砸进腹部,将萧灼华的五脏六腑碾碎成泥,不管他瞳孔紧缩快要窒息,一下比一下捅得更重。
——少爷,你若是在就好了。
萧灼华堪堪吸一口气,阵痛如险境攀山,到了顶峰偏要停留着折磨人,绝望之感蔓延许久持续不下。他不知不觉将双腿蜷得更紧,咬唇闷哼几声,不敢再去捂肚子,怕疼得失神伤了孩子,小声呜咽着抓住被褥,指尖用力到泛白。
——原来产子这么疼啊,早知道哥就不放你走了。
乱发湿漉漉粘着苍白的肌肤,身上的蛊毒旧伤被产痛一引,如同洪水溃堤,突然炸裂似的齐齐发作。萧灼华全身上下都疼得受不住,就算再能忍,不由得猛颤一瞬,没能阻止悲凉无助的泪夺眶而出。
——我在你怀里一靠,说些舍不得你的话,你一定会心软的对吧。
一波产痛终于消减下去,萧灼华双目无神满是疲惫,急喘间身形起伏不已。松开酸痛的手,发现手下褶皱早已被他一次次忍痛时抠得破了洞,细碎的线头暴露在外,寒碜得很。
——说笑的啦,怎能因为我这种人耽误了你的事情。
第97章
苏云澈和夏知秋赶到时,萧灼华痛得几近晕厥。
墙外风雪正稠,啸风摧枝头;屋里炭盆温热,暖屏酿火候。
快步转过屏风,先听呻吟压抑凄惨,急喘沉闷苦痛,又见榻上人桃花眸无神半阖,烟柳眉落汗紧皱。鸦发潮湿覆住额前,脆弱的病躯侧躺着蜷缩痉挛,雪白衣袖露出葱玉皓腕,双手无力搭在枕边,抖得已经不能自控。面色不同往日凝脂透白,颊上有些怪异泛红,咬破薄唇滴下的血隐隐发黑,好不可怜。
苏云澈诊过脉,检过褥上的血,摸过那人剧痛的腰腹,拧住眉心摇头,眼中掠过一丝慌,却很快镇定面色说道:“这小东西出来得不是时候,还专挑他爹虚弱时。”随即开了方子吩咐绾娘快些寻药去煎。
苏云澈心知,这是身子提前垮了,怀不住孩子了。
“这胎位还不正,夫人怕是得吃些苦头。草民前去盯人煎药,有劳殿下在此主事。”苏云澈忍下忧虑作揖退身。
绾娘神色忧心连连回眸,最终还是揩泪跑去外头监管着顾府忙活的下人。
夏知秋光是在旁看着便觉心疼,慌张上前来,一手扶住床沿,一手拨开萧灼华眼前冷湿碎发,关切道:“萧公子,可是疼得厉害?”
额前滚烫如炉,夏知秋被他的高热吓了一跳。
萧灼华恍惚听闻有人唤他,痛哼着努力睁眸,聚神倦看,日辉柔暖间,眼前荑手细腻,素甲珠泽,萦着淡淡冷香,一时竟痛极失智,迷迷糊糊回忆起幼时和娘相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