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吃着面包，夏娃默默地递过来一杯水，杨辰将水喝完，把杯子递回去，感激地看了夏娃一眼，夏娃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走吧。”夏娃领着杨辰，从那个巨大的显示屏下走过，走进一个改装后的集装箱里。
集装箱里连着一个通道，通道不算长，尽头是一个封闭的铁灰色圆形穹顶，四周安着光源，黑人老者、白人年轻人和黄种人战士正站在中间。
“克拉斯，我把杨辰带来了。”夏娃说。
黑人老者闻言，转过身，面容是一贯的温和。而白人年轻人抱着手臂偏头，黄种人战士则以标准军姿站着。
“杨辰，我们的来意，之前已经跟你说清楚了。我们需要你带我们去和云端取得接触，和优纳凡·威尔面对面地谈谈……我们想活着，优纳凡·威尔没有权利剥夺我们的生存权。”
“为什么是我？”杨辰疑惑了许久，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一百五十亿的神人，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因为你……意志不坚定，你并不是完美的神人。”夏娃冷冷回答。
杨辰坦率地承认：“这点我承认，我被云端一年一次的检验中判定为‘不够完美’，‘完美’的分数是90-100分，我一般都在60分左右徘徊。”
黑人老者克拉斯莞尔一笑：“夏娃在开玩笑。其实在我们看来，是因为……你比其他神人都更完美！”
杨辰诧异起来：“什么？”
克拉斯认真地道：“因为在你身上，还有人性！”
杨辰沉默了，半晌才问道：“你们是如何从千百万神人中找到我的？”
克拉斯严肃地说：“我们利用黑客技术潜入了云端系统，当然，这很冒险，所以我们每次进入，都不会太久。也因此，我们想锁定一个合格的神人，才足足用了十年。”克拉斯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们居然敢进入优纳凡·威尔的世界？”杨辰一脸的不敢置信：“它可是绝对正确，绝对理智，万无一失的智慧集合体。”
“万无一失？”白人年轻人嗤笑道，“别忘了你是怎么进来的！就在你们万无一失的优纳凡·威尔底下，我们制造了一起车祸，把你偷了出来！”
杨辰没回话，他回忆着整件事的起因与发展，陷入了沉默。
“是的，我们进入了优纳凡·威尔……”
克拉斯微微笑了，“哈，他太庞大了，每天处理亿亿兆的数据，包括声音，数字，视频，还要分析，如此庞大，就算是万能的优纳凡威尔，也不可能兼顾到所有数据。它需要甄别，有些先处理，有些后处理，有些只记录，搁置起来。”
克拉斯指了指杨辰：“就像你，你身体里植入了纳米机器人，它可以清除你身体里的许多病原，但它不可能消灭你身上的所有细菌，不管是寄生于体内的，还是附着你体外的……”
杨辰震惊了，这一切颠覆着他的认知：“那岂不是很危险！如果有心人想做些什么的话？”
“云端处理着整个世界的庞杂数据，你不主动联系它，或者不让它感觉是危险的，它会当成不重要的数据暂时搁置，只记录，或者当成废数据。但是如果侵入的是敏感的区域，或者它判定这个行为是危险的话，它会迅速做出处理……比几个世纪前的警察机制快多了。”夏娃清冽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原来是这样……”杨辰继续问道：“你们潜入云端，然后很巧合地就发现了我？”
“哪来的巧合可言？”夏娃讥诮的反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杨辰总觉得她的语气不大自，没错，她有些害羞了，害羞对神人来说，也是一种陌生的情绪了。
“是从你……玩游戏的时候，”黄种人战士说：“从那时候开始的。”
克拉斯解释道：“其实现在神人使用那个虚拟系统的已经不多了，但体贴的云端依旧还保留着这一系统，只是一直没有再更新。也因此，它的漏洞比较多。我们要找一个保留人性较多的人，当然是选择它做为入口，更有效率一些。”
“那……那个游戏吗……”
杨辰有些尴尬地看了眼夏娃。夏娃是他给眼前这个相同相貌的女孩子起的名字，直到现在，他还没问起她的真正名字。不过，刚刚黑人老者克拉斯也叫她夏娃，看来这真就是她的名字了。那么，他在游戏里为她取名为夏娃，究竟是灵光一现，还是也受到了对方的左右呢？
这样一想，杨辰不禁有些毛骨怵然。
克拉斯显然明白他在想什么，点了点头，道：“夏娃侵入了你的虚拟系统，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你，所以你在虚拟幻境中所看到的那个异性，就变成了夏娃的模样，而且就连取名字，你也受到了影响。”
“不过，那只是你的幻想！”夏娃红着脸解释：“与我无关，那个形象，终究还是你和虚拟系统互动出来的，和我完全没有关系。”
杨辰点点头，觉得她害羞脸红时的样子很可爱，在他的世界，女性已经有多久失去害羞的能力了？
“作为智人的领导人，我，克拉斯·罗伯茨，真诚地请求您帮助我们，帮助我们这些仅存的智人们，争取最基础的自然权利——生存。我们只想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不是被当做地球史上绝种的一种生物，成为云端中的一页历史记录。”
黑人老者的语气满是渴求，是热切，是悲伤，是希望。杨辰忽然感到有一丝丝的羞愧，当神人毫无忧虑地生活在物资充足的世界，有那么一群人，还活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只想着能否活下去。
“没有与云端沟通的神人，我们在中心城寸步难行！所以，你需要带着我，潜入神人的中心城，找到云端，进入优纳凡·威尔的核心，后面的事情，就由我来和优纳凡威尔来接触。”
夏娃的眼神中也带着恳切，杨辰偏开了脸，他无法面对夏娃那样的眼神。
白人年轻人走了过来：“朋友，你肩负着我们的‘未来’！”
“杜尔德，杨辰还没有答应。”黄种人战士提醒道。
“是的，我们无法逼迫你，”黑人老者的语气悲伤无奈：“但……我希望，希望你能答应我们。”
白人年轻人叫道：“为什么不答应？你不会认为，我们有能力伤害优纳凡·威尔吧？”
杨辰失笑：“伤害优纳凡·威尔？怎么可能！”
克拉斯道：“是的，我们没能力伤害它。我们只是想跟它谈谈，逼着它‘坐下来’跟我们谈谈，我们现在这样子是没办法跟它谈的。只要我们一出现，它就会用它那所谓的逻辑和理智，果断地把我们干掉！”
“让我考虑一下，”杨辰思考了片刻，无力地说，“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再给你们答复。”
夏娃默默地退开，她指了指一个通道：“那是我们地底唯一一处花园……你知道吗？即使生活在地底，要时刻为安全和温饱操心，但我们也向往着美，向往着自然。即便明天要死去，今天也要好好地活着，像一个人一样，有尊严地活着。”
“那个花园名叫‘伊甸园’，是古老的宗教圣典中所记载的，世界上第一对男女生活的花园，”黑人老者补充道，“夏娃的名字，也是因此而来。就让夏娃陪你去那里转一下吧。”
夏娃愣了一下，见杨辰点了点头，夏娃便率先走向那个通道。杨辰跟在夏娃后面，他回头望着铁灰色的圆形穹顶，绝佳的视力使他能看见最高处刻着一行字，在灯光照耀下微微反光。
homines.
古拉丁语中意为人类。
第十章 光
比起神人城市的公园，伊甸园可以说是渺小了。人造光模制的太阳光，从四周的孔洞照落下来，在伊甸园上空织成网状的光束。
花园中随处可见喷溅而出的地下泉水，针对不同的植物，进行不同程度的灌溉。各式各样的植物在地底肆意生长着，与之相对的，一些动物也生活在这儿。伊甸园正中间种植着一棵巨大的苹果树，正开着雪白的苹果花。
“现在不是春天吧？”杨辰奇怪地问。
“伊甸园里没有绝对的季节，倒是设定有黑夜和白天，”夏娃望着穹顶的白光：“等到黄昏，光就会慢慢变成金黄色……我喜欢这里的黄昏。”
夏娃望着那光，眼中露出一抹温柔：“好想它变成真正的阳光，在这里看到真正的日落……”夏娃喃喃地说，沐浴在人造光里的她，比杨辰幻境中的那个女孩更美，此时的她是有灵性的，美丽而圣洁。
“你可以四处走走，想好了给我答案。”注意到杨辰对她的凝视，夏娃有些不自然了，显然她也想到了些什么。
她走开两步，又站住，深深地看了杨辰一眼：“我真心希望你能帮助我们，我们要求的并不多。”
“我知道。”杨辰点了点头。
杨辰慢慢地沿着小径往前走，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笑声。是之前遇到的那对夫妇在散步，孩子骑在父亲的肩上，正兴奋地指着一只蝴蝶。
男人看到杨辰，笑着向他打招呼：“你好，我是纳瑞李，这是我的妻子乔安娜，我的女儿卡特里娜。”
“哥哥好。”卡特里娜剪着短短的头发，杨辰差点以为她是男孩子。
“我是杨辰，你们好。”杨辰礼貌地点了点头。
“伊甸园很美吧？我是这儿的园丁。”李环顾着花园，非常自豪。
“的确很美。”杨辰真诚地回答，在这样深深的地下，能造出这样一个花园，的确很了不起了。
“相信地面上的花园一定比这儿更美，水是真正的雨水，光也是真正的阳光。”乔安娜笑着说，面带微笑。
杨辰在地底下看得最多的，是这样的微笑，即使身在地底，依旧向往着光芒，充满希望的微笑。
“我父母死了，死于神人军队……但是我不恨他们。”李的语气充满悲伤，“或者说，我可怜他们……他们被云端摆布着，肆意地屠杀，变成了毫无感情的机器，至少我父母死去的时候，还是人类。”
“抱歉……”杨辰回忆起之前在避难所发生的事情，语气低落。
“你不必说抱歉，”乔安娜低声说，“你是……我们的希望，我们的先人看到过太阳，我们看不到太阳，我希望我的卡特里娜，有一天可以看到真正的太阳。”
“为了我们的理想，我自学了武器学，夏娃身上的uf4型机关炮，就是我为她设计的，”美丽的乔安娜女士一脸地自豪：“可我这个武器学专家，偏偏喜欢上了一个摆弄花草的男人。”
这正是杨辰想问的，按照云端逻辑，不！不需要询问云端，以杨辰对云端的了解，云端的判定显而易见：一个女性武器专家，是不可能跟一个男园丁产生交集的。
然后望着他们甜蜜对视的目光，杨辰心中那种奇怪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为什么智人之间，有这样的他从未见过的情感呢？
“所以……杨辰，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李问道，“如果时间来得及，我妻子还可以为你设计武……”
“妈妈，你看，光！”卡特里娜忽然开心地叫了出来。
有什么刺痛眼睛，又有什么震耳欲聋。
“趴下——”耳朵里充斥着爆炸声和夏娃的叫喊声。
杨辰被巨大的冲力被震到歪倒，他看见，伊甸园中间的苹果树正缓慢倒下，有一枚如同流星的炸弹落下，将它点燃。伊甸园的光熄灭了，穹顶坍塌了，取而代之的是武器喷射的光芒，和它扫射出的废墟。
“你快逃！他们来了！”乔安娜扶起杨辰，把杨辰往身后一推。乔安娜的身材瘦小，却坚定地挡在了杨辰面前。
李镇定无比地将惊慌失措的卡特里娜递给了杨辰，好像这一幕已经演练了千万遍：“你们快跑！”
“那你们……”杨辰下意识地接过了卡特里娜，把她抱在了怀中。
李没有回头，他掏出了随身带着的枪，往边上跑去，他跑到一棵燃烧的松树边上。他对着光芒扫射，以吸引火力。李确实做到了，所有的光芒都朝着李坠落，李望着杨辰，大声喊着什么。
“请……太阳……”他的声音穿破火焰，落到了杨辰的耳中，让杨辰眼眶发热。
乔安娜朝着另一方向跑去，以同样的方式，牺牲了自己，她被光芒湮灭之前看向了杨辰，嘴角犹自带着微笑。
杨辰无法思考其他，他死死捂住卡特里娜的眼睛，转身跑去。
“哥哥，光！”卡特里娜喃喃地说。
杨辰来不及回头，但身后的光芒越来越亮，在光芒到达他之前，又归为了黑暗。
轰地一声，夏娃的闷哼声响在身后，她举着uf4型机关炮，用溅射制造了一个“物理护质”，替杨辰承受了必死的一击。
“快逃！”夏娃在杨辰身后，掩护着他奔跑。
杨辰抱着卡特里娜，他痛苦地流着泪，拼命往前跑。
刚刚的一切，太不真实了，刹那之前还是一片静谧与美好，但片刻之后，这一切就都毁了，就在他面前，两个活生生的人被撕成了碎片。
“这里！”夏娃一手挟着机关炮，一手拉着杨辰。
原本封闭的伊甸园与外边连通了，墙壁坍塌，伊甸园外侧就是最开始进来那个空地。到处是哀嚎声。透过坍圮的废墟，杨辰看见，那两个在废墟里玩游戏的小孩被炸得血肉淋漓，分发面包的老奶奶倒在地上。
“哥哥，那些光……是太阳的光吗？”卡特里娜小声地问道：“那么爸爸妈妈是去天堂了吧。”
杨辰含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黄种人战士跑了过来，接过了卡特里娜，他看了杨辰一脸，转身离开，已经不再有任何表情，希望或者绝望，都没有。卡特里娜则看着杨辰，伸手对他道别，眼神天真，透着不合年龄的悲伤。
“我答应你！”杨辰望着天真的还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任由眼泪流满脸颊，忽然大声道。
武器巨大的轰鸣声让夏娃听不清，她以为是在跟她说话：“你说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杨辰又叫了一遍。
“谢谢。”夏娃解决掉了一个敌人，转身对杨辰嫣然一笑，那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杨辰还来不及看清这个微笑，就被夏娃大力带着往前跑。
“情况紧急，来不及报告了，我们这就出发。”夏娃带着杨辰跑到了那个硕大的显示器底下，停在显示器连到地底的有十米粗壮的交缠的线前，“我们走！”
杨辰几乎看不清夏娃的动作，只见夏娃拨开两条线，点了什么，面前的废品缓缓移动，变出一个狭小的通道。夏娃拉着杨辰，一个转身，进入了线包裹的“主机”中，身后的门缓缓合上。
光芒渐渐消失了，但杨辰心中的光芒却亮了起来。
要帮助他们，要让他们的鲜血不白流，要让孩子们看到太阳。杨辰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