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了医院大门口,又听见护士招呼,有东西落下。
宸昇松开了轮椅把手,转身回去躯,但等到他掌心攥着苏星禹睡觉惯用的那个二次元眼罩,再度走回到了医院大厅的时候,却骤然发现,原地竟然不见人影——
那一瞬间,所产生的心慌就好似无形之手,蓦然攫取攥紧了心脏。
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紧跟着一凉,宸昇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地绷着一张脸。
但是万幸好在理智尚存,没做出什么离谱举动,只是往前多走了两步,就看见苏星禹自己推着轮椅,静静待在了医院大门外的花坛边。
天色阴沉、乌云滚动,淅沥沥的冻雨就好像无数根阴冷的牛毛细针,扎在人的脸上、脖颈以及手背上。
宸昇快走了两步,一把攥住了轮椅把手,刚想要询问,却发现苏星禹好似入定了一般,在静静看着马路对面。
一对年迈、身形臃肿的老人,肩并肩走向远处,看似是夫妻的模样,但却只有丈夫手中撑伞,还一路匆匆、半分不曾向身边的妻子挪动。
同样年老体弱的妻子蹒跚走在了风风雨雨中,似是已经习惯这把从不曾向自己倾斜的伞。
苏星禹眼圈骤然红了,他不知是在自嘲、还是讥讽什么不可名状,只是嘴角向上一翘,“这……就是我原谅我妈的原因。”
他忽然转头看向宸昇,憋到通红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下来,嗓音喑哑难耐,“我确实已经原谅她……只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我不想用我的恨,再给她制造更多苦难了。”
“我、就只是……”他察觉到自己失态,蓦然抬起手掌擦拭,嗓音忽然更哑,“就只是……”
“苏星禹。”宸昇低垂着眉眼,替他轻轻擦拭去了泪痕,嗓音格外低柔,“我爱你。”
熟料,苏星禹却好像乍然崩溃了一般,他埋首在了爱人的小腹,用额头紧绷颤抖地抵着,像是痛苦得受不了、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是爱啊……”
伴随着沙哑颤抖的呼吸,他哽咽压抑的声音,遮掩不住的泪水,全都倾泻而下,经受过手术、柔嫩窄小的心腔再一次迸发出山呼海啸一样的浓稠情绪——
“宸昇……我比我想象的更爱她……可是这份爱却在摧毁我……”
“为、为什么呢——”他再一次像个孩童一样,发出了无助的嚎啕声,“为什么爱会摧毁一个人……爱明明不是这样的东西……”
整个住院期间,苏星禹都表现得太正常、甚至是正常过头了。宸昇却知道,他是个死倔小孩的内里并没有被改变分毫——
但是他接纳着、理解着、无时无刻不在爱着这个孤苦无依的死小孩。
“苏星禹——”他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爱人的发顶,喉中溢出低沉呢喃,“你哭吧。”
明明只是简单一句话,却好像是洪水倾泻的闸门,苏星禹更加崩溃一般,他一头扎进了宸昇的怀抱当中,手臂紧紧攀援、似是在抓住自己生命当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宸、宸昇……”他张大了嘴、狼狈求救一般嚎啕道,“回家……我想回家……”
宸昇如愿以偿带他回家,他动作轻柔又小心,仿佛捧着一株最为娇嫩纯白的百合花、亦或者是猫咪胸前最柔软的一撮毛发。
他把苏星禹塞进了被窝当中,调整好了中央空调的温度、湿度,准备了食水、以及令人安慰的甜点心……
他高大健硕的身躯盘旋在侧,就好似一条尽忠职守、拱卫主人的护卫犬。
但苏星禹却没有任何要求。他既没有发疯、也没有哭泣,只是像是倦怠麻木了一样,任由自己好似残废了一样瘫着。
什么音乐、点心、或是曾经最喜欢的漫画……统统都无法唤醒他真正的生命力。
他作为一个孩子,真真正正地为了拯救父母、拯救这个破碎不堪的家庭,而付出了无可比拟的心血。纵容着自己的天真活泼的生命力,为父母所吸食、完全是将自己敲碎了血肉去供养。
他真的累了、很累很累……连恨的力气也没有,原谅是他为自己找寻的唯一出路。
但……也是真真正正无法忘记,心口的见骨创伤,是由他的父母、他无论是血缘上还是宗法传承上真正的血肉至亲,所深深插入了那把尖刀。
他既没有办法放任不管、更没有办法掀起一场对决式的复仇——
只因为错的根本不是个体,在更加庞大的结构之下……连他的父母也不过是代代相传的牺牲品。
痛苦、贫穷、怨怼、谩骂……这些不过都是代代相传下来,犹如跗骨之毒一般的家族基因,叫每一个新生的孩子,都逐渐迷失在了“爱”的真相里。
误以为痛苦是爱,以为贫穷是爱,误以为怨怼谩骂就是爱的常态……
但是这一次,宸昇学会了什么是真正的爱。
他不再焦虑彷徨、亦或者发疯发癫,只是像一条尽忠职守的护卫犬,牢牢守护住爱人的边界线。
他既不过分逾越、也不强行替代,绝不用自己过分浓稠的爱欲,去侵占脆弱的边界防线。
苏星禹的生命力并未熄灭,他只是太疲倦,就好像一只久经风霜、岌岌可危的蝴蝶,需要在灵魂超脱之前,回归成为一个茧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