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伴这乱雪昏天,枯服缟衣,生生在仙尊这具万金不摧的身躯外,搭造出了副凄清的冬夜晚景。
莫青团微皱了下眉头,还是挽袖向玄微仙尊做了个“请”的手势。
观山镜不启用时,镜面亦有变化,当下便是茫茫大片的皓白在其中,若玉石中杂乱的棉絮,亦如同撕碎的雪。
玄微仙尊迈出三步,走入镜照之内。
还因苑内的仙僚们蠢蠢欲动,偏还要端住仙君的架子,不肯太过表现出八卦好奇。
可两侧的队伍却在他们不知不觉的默契中,变挤变窄,整齐地往前挪了半块青砖的距离。
站在后排的几个仙君更是欲盖弥彰,用扇子掩住半张脸,再在扇后伸长了脖子,左右晃动脑袋,试图找出视野空隙。
倒也不怪他们如此大胆,拼上失态的风险也要抢个好的观望点,实在是有关玄微仙尊的八卦,有个特点——
不爆则矣,一爆就会是个大料!
当年这尊大神将凡间的妖木种在自家府邸的后院,说是还救命恩情,光是这一桩,便已在九重天传岀满天桃花绯闻。
后来又听说他闭关闭出了状况。
谁不知这闭关能有什么意外状况,无外乎是走火入魔,是为心性不定的缘故。
心不定,便是心乱了。
诸仙心思千回百转,还因苑内唯余长风呼鸣,碎遍地琼英。
玄微站定后,观山镜光滑的镜面晕开层层波纹,如以水投石,荡出阵阵涟漪。
不消片刻,便有人影浮显。
众仙定睛一看,观山镜内映出的身形同样伟岸,白衣配剑,银鹤华冠,与玄微的本体几无差别。
两者一虚一实,一内一外,苑内风雪不止,竟成渊渟岳峙之势。
“——纪沉关。”
这三字名姓自冥君口中落地,两旁便略传来些细碎的动静。
有仙者与人咬耳道:“……没记错的话,纪沉关是云盖宗的宗主吧?”
“对!就是那个云盖宗,百年至今都还有传承的炼器宗门,能铸近神法器,连天界也有很有名声的。”
历劫成了条黄狗子的仙君听罢,以手抚膺长叹道:“怎么同样是神仙,天上地下的差距都这样大!”
冥君则对这些小话充耳不闻,眼珠滑扫过神器上浮现的名姓,身后因果账目阁“咔哒”拉开,照旧有青蓝封皮的册子凌空飞出,落在乌须手中。
那书册被他二指夹住,纸页“哗啦哗啦”于风雪里向两侧摊开,恍若一只在凌寒中挣扎不休的蝴蝶。
因果账册查得极快,立即定位到玄微的因果亏欠之处。
冥君按部就班把册子倒转给玄微去读,抬眸却见对方仍在注目镜中的历劫身。
“仙尊,上前来罢。”莫青团语调愈冷:“来看看汝的因果。”
玄微终于从镜前离开,转身走向因果册。
他的衣袖极长,垂手时几乎可以逶地,故而没有人能察觉到,袖中玄微的手指始终紧收,指甲深深嵌进了掌肉。
雪幕替他挡住了重重合上眼的一刹,再度睁开时,那对深不见底的眸中,竟有几分近乡情怯的神态。
他走到冥君的玉桌前,像是快要得到一个等候多年的结果,忐忑不安,诚惶诚恐。
紧张与迫切拉扯着他的眼睛,眉眼间的沉沉郁色却冰消雪融般化开,他目光堪称小心地放在了平摊开的因果册上。
在“纪沉关”的隔页,有个名字在闪烁紫光。
“紫笔勾名。”冥君像先前出现金笔勾名时那样,解释起这个之前没有出现过的情况。
冥君道:“这就意味着,这只叫‘倚妆’的小桃花妖有别样机缘,没有转过世,他对仙尊你有救命的因果恩情。”
救命之恩,这在因果账目中算是极重的分量,可听闻此言,方才还拭目以待的仙君们却大多失望地塌下了肩。
连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凤君也被扫了兴,对姐姐珠鸣道:“那个倚妆,而今不就种在玄微君的院子里吗,我以前还见过他呢。”
越想越不服气,凤君说出了众仙神的心中所想:“难道古神后代就这样受偏爱吗,他的因果恩人都种在院子里了!大不了助那桃花妖成仙,这因果就能还上大半,太省事了吧!古神怎么不偏宠偏宠我?”
珠鸣毫不客气地在大庭广众下揉起老弟的脑袋,直到把他的头发搓揉成了个乱蓬蓬的鸟窝,转身朝还因苑门口走去,招呼道:“没意思,走了。”
热闹已然散了,权位高的几位仙君要回去计较自己的因果,便三两结伴向冥君和玄微仙尊拱手告辞。
不敢走的小仙们则百无聊赖,各自找了个角落对着墙或优昙钵华发呆。
冥君走流程式地对面前的仙尊颔首,让他快快让位给下一个。
谁知仙尊还不打算挪窝了,直挺挺站在原地。
“仙尊可还有甚么要问的?”冥君道。
“……不对。”玄微仙尊胸口起伏渐急,“你这册子不对……因果不应该是这样……不是桃花木,我应该、我应该……”
他眉峰收拢成川,像是在忍受某种无形力量的折磨,讲出的字句竟是连贯也做不到,到后来咬字都缀了气音:“……我应该有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