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隗到得有点早。他向公司请了半日假,打车到盂新综合大学的北校区门口。离母校不远处有一条商业街,他大学期间大半的饮酒吃饭活动都在这条商业街里进行,而活动一大半则在街道靠里的西堤酒吧度过。
白齐是调酒师,也是老板,不到下午五点就会到店准备晚间开业。白天西堤出售咖啡和简餐,晚上则提供各色酒水和道地烤肉。老板对咖啡豆和威士忌的品质相当痴狂,几乎到了难以交流的地步,民俗社愿意来这里,原因之一是因为他们提供量大味美的特色烤肉。
当然,老板是“同类”这一点,更加重要。
进店时白齐正在慢悠悠地擦威士忌杯,看到男人进来时点点头:“来得正好,现在没什么人。”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左右,吃早午饭的人群早已散去,对下班喝酒的顾客来说又嫌太早,除他和老板,就再没别人了。
白齐块头挺大,个子超过一米九,毕竟继承的是瑞兽白虎的血脉,哪怕只有零星一丁点儿。他总是穿着海军蓝运动外套搭配白色休闲裤,喝酒跟喝水一样,民俗社的常客和他都是酒友,加一起也喝不倒白齐,真正的千杯不醉。
徐明隗对酒没太大兴趣,站在冰柜前对里面的熟成牛肉舔嘴巴。白齐一看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今晚是德克萨斯烤肉,美式BBQ。”
他有点失望:“我更喜欢孜然烧烤料。”
“这你得怪上周新出的西部片,把白于迷傻了。”白虎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胸膛轰隆滚出来,“放心,我多抹酱,美式的也好吃。”
白齐和盂新大学校长白于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长得不像,都不是张扬的性子,白于又基本不在客人多的时候露脸,很少有人知道这两人的关系。
是血亲的姐弟,又是热烈的情人。
白齐端出一碟风干牦牛肉,两瓶啤酒。徐明隗拒绝了啤酒,换成可乐。他不怎么爱喝酒,偏好甜口,总被人笑话味觉还是个小孩。
“呦,已经吃上了?”
一个瘦瘦高高穿着西装的圆脸青年蹦过门槛,扬手打了个招呼。
来者比徐明隗高两届,曾任民俗社社长,现在是青丘裕农集团旗下某个子公司的业务员。大多数跟脚普通的妖怪想要融入人类社会,又不愿太费劲,就业方向不是白于掌管的盂新大学,就是去青丘九尾手下干活。
“所以,昨天气氛好成那样,你还是没能坦白自己是妖怪?”
“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徐明隗表情有点尴尬。
“我看简单得很。”
瘦高青年坐下来就着好友的故事一气灌下半瓶冰啤酒。微信上看一遍已经够搞笑了,再亲耳听一遍更是把他逗得前仰后合。
白齐拿出的啤酒这是专给妖怪酿造的,劲头不小,青年再讲话时已带了些中央山系的口音:“小明明,你是不是不行啊?不行就求哥,哥帮你解释。你看哥这么帅,本体又招人爱,肯定不会吓到你的小女朋友。”
“给老子爬,爬远点,有多远滚多远。”徐明隗对他竖了个中指,用中山土话骂了句脏。
“你就说四角白鹿帅不帅吧,就跟……就跟西方那什么独角兽一样,纯洁,高贵,我有整整四支角,四倍可爱,懂不?”
默默擦杯子的白齐翻了个白眼:“向文玉,你真就硬蹭。”
“老齐难得说句公道话。”徐明隗颇感欣慰。“见夫诸则其邑大水,是为不详。”
“化蛇更不是什么好东西。”白齐把厚底玻璃杯磕在吧台上,“两只灾兽,早点吃完早点滚。”
“哎,你这夺见外,要不得要不得。”向文玉上手推搡白虎两下。
白齐哪肯惯着他,一用力,吧台椅一晃,夫诸就向地上倒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徐明隗放声嘲笑:“你就这点酒量!”
“不是,我头晕!真是草了,白齐你个瘪犊子往酒里加了什么?”向文玉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老板鼻子骂,“你是不是……又把要用在你姐身上的东西给我试了?”
白虎拿起全空的啤酒瓶,若无其事地说:“还有力气骂人,看来劲不够。”
徐明隗一拍脑袋:“等等,你把他灌醉了,谁帮我看厌胜钱啊?”
“就是说啊!”向文玉扯着嗓子叫起来,“俺么……今天来干正事儿的……”
夫诸大着舌头,话还没说完,就大头朝下“咚”地倒在吧台上,睡得不省人事。
“我也草了。”徐明隗瞠目结舌,“这酒你给白于喝?这都算下药了吧?”
白齐盯着玻璃瓶的表情反倒有点郁闷:“不够的,起码得骗她喝十瓶。”
徐明隗无语:“她好不容易接受你了,你又搞什么幺蛾子。”
“她不许我转化成Omega,怕做多了怀孩子。我们是妖,又不是人,哪有那么多讲究。”白齐抿了抿嘴,棱角分明的古铜面庞浮起一点微红。“……给她生个软乎乎的小白虎,不好?”
听筋肉猛男用小娇妻的语气说话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徐明隗迅速给自己灌了杯冰可乐,才有勇气继续说话:“小老,小老虎,挺好啊,挺好哈,你加油。”
想是这么想,徐明隗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说白齐。
妖都能自己决定在什么时候分化成什么性别,自己没有偏好的,就根据伴侣的需求走。知道钟栗是Omega后,他兴冲冲分化成Alpha,还是因为白齐一句话才额外保留了生殖腔。
——“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癖好特别,至少准备个干净的洞给人操吧。”
咦?这么想,难道他还得感谢这头三俗老虎不成?
大脑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翻飞不休,徐明隗差点把要干的正事忘得一干二净,还是西堤酒吧大门迎客铃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将人拉回现实。
一个带着古湘语柔美口音的声音传来:“这里是西堤没错……请问,向文玉向先生在吗?”
“诶?在在在。”
徐明隗转身,立刻抽了一口冷气。
这种级别的大帅哥?最好别让钟栗看到,太容易导致移情别恋了。
即便隔着整个店堂,妖怪的好眼力也让他看清楚来者长相美得有多不寻常,模特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得叫风神秀逸。
青年身量不高,一米七出头,穿着件暖棕色的长款针织衫和浅色棉麻长裤。他大概二十许岁,还染着刚走出大学校门的浓浓书卷气,双眼却透出种不自藻饰的稳重与温和。
外面太阳很大,他没拿包,衣襟处也没别墨镜,光滑而柔顺的长发在发尾轻轻束起,垂在腰际。
白齐绕出吧台,给徐明隗介绍:“他是向文玉特地帮你请来的,丹昭丹博士。”
停顿片刻,白齐转向丹昭,确认似的问:“你的跟脚,我记得是……”
“蟠龙,我算是蟠龙和人类的混血。”丹昭伸出手来和徐明隗相握,“目前作为教授在盂新大学教书,负责生物技术相关课程。”
“你……向文玉他……那个厌胜钱……”
徐明隗收回手,赶紧把嘴闭上。他很少和这种人打交道,丹昭和他习惯日常相处的妖怪朋友差别太大了。
生物学博士看起来不介意化蛇的笨嘴拙舌。他看了眼腕表,来到吧台旁坐下来。白齐问他要不要汽水或者啤酒,他说冰水就可以。
“两小时后我还有约。”丹昭抱歉一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直入主题吧。”
“呃,不要紧不要紧。”徐明隗手忙脚乱地拿出厌胜钱串的照片递给他。
看到图片,青年的眼睛微微瞪大了,本就乌黑的瞳仁更加深邃:“这是道很古老的咒,也十分邪恶。”
“我看得出它不好,”徐明隗对他说,“但是不知道具体代表什么。”
丹昭放下A4纸,细白秀气的十指在桌面并拢,看起来像在措词。
“照片里的厌胜是用来以煞镇煞的。仅是我的猜测:死者或许是九阴之体,即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女性,且死得极为凄惨,这样死后才易形成鬼煞。”
他的指尖围绕绳结钱串画了一个圆:“这邪咒引鬼煞之力归于一处,旨在利用煞气压制另一人,或是某种妖魔,我不能确定。”
“小明明,你说这是你女朋友看见的?”
向文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挂在徐明隗后背,伸长脖子往图片瞅。
“她说死者是她朋友。”他把夫诸推下去,嫌弃地掸了掸肩膀。“肯定在撒谎,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撒谎,但我不想逼她。”
“徐先生的女友是普通人?”丹昭问。
“算是吧。”徐明隗字斟句酌地回答。“起码在自我认知上是普通人。”
“我明白了。”丹昭语气稍重,“如果她想找施咒之人,请徐先生务必相助,这不是普通人能处理的事。”
“你觉得,有必要通知蓬莱那边吗?”
“让蓬莱派人来?”向文玉打了个寒噤。“别了吧,这点小事……”
“除了厌胜钱,现在还没有别的信息。”白齐也拿起图片看了看。“再等等,真查到不对的东西,我来通知蓬莱。”
“家里有权势就是方便。”向文玉嘟囔一句。
“丹博士,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为了方便,徐明隗拖着椅子往丹昭身旁靠了靠:“可能有点蠢。”
丹昭莞尔一笑,笑意非常温和,像是说别介意。
“有没有可能,这不是第一……”
怒火。
相当烫人的怒气不断蔓延,利刃般切割他的心脏。徐明隗被烧得哆嗦了一下,如果他处于本体状态,浑身上下从头到脚的毛都得哆起来。
他循着直觉看向西堤酒吧店门口。准时赴约的钟栗背着单肩包,正站在透明的玻璃门外。西斜的夕阳下,她的双眼亮得像浅杏色的火焰。
这是怎么了?她为什么生气?
徐明隗惶惶不安地看着她推开店门,快步流星走到跟前,目光扫过在场四人,在丹昭身上停留得久了点,马上直直盯住他,从齿缝间呲出一声低冷的招呼:“男朋友,你好哇。”
“你,你好?”
“方便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们吗,男朋友?”
怒火猛烈且连续不断。就在这时,丹昭忽然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神情,碰了碰徐明隗衣袖:“你就是明隗的女朋友吧?早就听他说起你了,还是第一次见,幸会。”
“真,是,幸,会。”
徐明隗不知道丹昭为什么要说不存在的事,扭头求助,白齐和向文玉却都在憋笑,笑得他一头雾水。
钟栗也在笑,笑得甜美可人,但又超级吓人。从她心里传来怒火已经变得近乎狂乱了,徐明隗紧紧贴在吧台上,想要和结实可靠的实木板融为一体。
“方便把这家伙借我几分钟吗?”女人磨着牙,笑眯眯地捏住他的衣领。
“请请。”向文玉扭着唇着指了指酒吧一角的楼梯,“顺便一提,楼下的无性别卫生间比较大。”
看着化蛇被拽得跌跌撞撞的背影,夫诸一边拍桌一边哈哈大笑:“你们看见他表情了吗?哎哟,我怎么没拍下来?没想到你还挺会使坏啊,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大教授?”
丹昭眼观鼻鼻观心,最后忍不住,笑得肩膀直抖:“哎呀,我真是不小心的。”
白虎用小勺叮叮敲玻璃杯,神色肃穆地作总结陈词:“等着看吧,小明明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