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被喻为“最佳催眠排行榜”榜上有名的课堂上,奇异得没有任何一颗往下垂的头颅,每一双明亮的眼,全都全神贯注的望着讲台,时而振笔疾书,时而会心一笑。
原因无他,授课讲师言之有物,幽默而不失威严的教学方式,征服了每一颗年轻的心,再加上,天生一副好嗓子,说起话来,音色柔沈温和,在这炎炎夏日中,有如一阵沁凉微风,听得人身心舒畅。
最最重要的是,他尔雅出众的谈吐、清逸修挺的身形、俊雅出色的外貌,让人连眨眼都不舍得,就算是和尚念经,光听声音兼看帅哥,也够本了。
这堂课,是西洋艺术史。
事实上,他本身就是上帝最完美的艺术品。
结束这堂课的进度,裴季耘停顿了下,扫过讲台下每一张钦慕折服的年轻脸孔,目光在某一处停顿了三秒,才又移向他处,温玉流泉般的嗓音接续道:“这堂课就上到这里,这次报告的主题共有六个,我会交给班代,各小组依抽签的方式决定题目,下一堂课之前交上来。有没有问题?现在可以提出来”
等他合上书本,步履沈稳地走出教室,已是十五分钟之后的事。
只是,没人留意到,他的眉心已浅浅蹙起。
下了课,原本静谧的教室,马上闹哄哄地乱成一团,学生围成几个小圈圈,各自天南海北的聊了开来。
“嘿!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肩膀让人拍了下,安絮雅拉回恍惚的思绪,迎向那道清脆的嗓音。
“小卉,你吓死我了。”
小卉绕到她前面的座位,一屁股坐了下去。“你该不会整堂课都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吧?”
安絮雅心虚地垂下头,不说话。
小卉直觉便问:“庄哲毅那浑蛋又怎么了?”
“不关阿毅的事,只是睡眠不足,有点累而已。”
“难怪你气色那么差。庄哲毅是死了还是残了?这么没责任感,生活重担全丢给你去挑,不是我要说你,你眼光到底长到哪里去了?这种男人到底哪一点值得你无怨无悔的付出?不如早早分一分算了!”
“小卉,你不懂。”安絮雅垂下眼睑,低低地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尽的,他真的很疼我;如果没有他一路保护著我,童年时我就熬不过来了。”
小卉翻翻白眼。“你就是让青梅竹马这孽缘给害惨了!没见过像你这么死心眼的女人,你才二十岁耶,这世上好男人还有那么多,难道你就这样认定他了吗?”
“嗯。”安絮雅浅浅应道。“除了阿毅,我不会再看其他男人一眼,再好的条件都一样。”
有一个这么死脑筋的朋友,小卉著实泄气地说不上话来。
瘫在桌上好半晌,才想起什么似的坐直身子。“对了,说到好男人,裴教授真的是最佳典范。人长得帅,学问好,修养佳,气质谈吐更是没话说,将来嫁给他的女人真是幸福毙了。”
“嗯。”安絮雅点点头,这点她绝对认同。
“你也同意?”难得她也会对庄哲毅以外的男人有感觉,这可让小卉兴奋极了。“听说他拿学位像家常便饭耶!谤据可靠消息指出,他家世一流,父亲希望他掌家业,所以他攻商,可是又偏爱文学和中外艺术,闲闲没事就到各学院串串门子,摘几个学位来配饭吃。我们校长可是卯足了劲,才高薪聘请到他来我们学校任教呢!”
“小卉,你说得太夸张了。”
“哪会?上学期财金系不知道哪一门课找不到适合的任教讲师,系主任就找他商量啊,刚好他有空档,就帮忙接了一学期。还有上次啊,我们那个素描课你还记不记得?汪教授去大陆一个月,也是他代的课,可见他真的有点本事。”
“也许吧。”安絮雅无意识地把弄发尾,漫应道。
“都没看到他和异性走得特别近,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说不定早有意中人了”说著说著,小卉突然压低嗓音,十足八卦姿态。“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耶”
“什么感觉?”
“裴教授对你很不一样。”
安絮雅没防备地呛了下。“什么东西不一样?”
“你没发现吗?有时候他目光扫向讲台下的时候,都会在你身上多停留几秒。”
“那是因为我上课不专心。”安絮雅被她挑起危机意识。
裴教授这个人虽然脾气温和,但就是能赢得学生的敬与畏,原因无他,在他温文儒雅的表相之下,牵扯到课业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在他眼皮底下,不会容许学生得过且过,该狠的时候,当人绝不手软,祖宗十八代来说都没有用。
“我不是说那个啦!”小卉懊恼地低嚷。“唉呀,我也不会讲,就是一种女人的直觉嘛,有时候他看你的眼神反正很不一样就对了啦!”
安絮雅哼笑。“是哦,上次你的直觉告诉我,这张彩券会中,结果六个号码连一个相同的都没有!”
小卉尴尬地傻笑,搔了搔头。“有对捐社会,呒对普众生嘛!”想想不对,赶紧抓回原话题。“你相信我啦,真的不一样,他有时会看着你皱眉。”
“任谁遇到这种以打混为最高指标的学生,都会皱眉的吧?”
“不是,是那种很忧心的皱眉,你都没发现吗?”
并没有。
“我个人是认为,你该去补个眠了。”有神智不清的现象。
小卉没听出言下之意,随口道:“下一堂结构概论再补就好了,那个教授超无趣的。你还没回答我,如果裴教授真的喜欢你,你会怎么办?”死咬著话题不放。
“哪有怎么办?我有阿毅了。”她神色平静,奇怪地看了好友一眼。
哇咧!小卉差点吐血。
这么一个条件优到爆的男人,和庄哲毅那个联考吊车尾,只能勉强捞个破五专去蹲的家伙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她居然
真是太暴殄天物了!心痛啊“你当心裴季耘因爱生恨,当得你一辈子都毕不了业!”实在呕得很,被不知惜福的同学气得内伤,忍不住出言恐吓。
“你想太多了。”根本没有的事,瞧她说得有手有脚的,她只是他的众多学生中,很渺小不起眼的其中一个而已,裴季耘要真有可能对她另眼相待,那她相信拔光毛的北极熊也不会冷了因为小卉的笑话已经冷过了头。
稍早前还艳阳高照,不过才一转眼就变了天,一阵骤雨打了下来。
标准的夏季午后雷阵雨。
算准了这场雨下不了多久,才刚走出学校的裴季耘并不急著离去,就近到对面的7-11前避雨。
他拨了拨垂落额前的湿发,审视了下手边的书,确定灾情并不严重后,开始有闲情欣赏雨中即景。
由这个视角看去,对面就是他任教的大学,一个个他认识的、不认识的学生将书本拿来挡雨,行色匆匆的在雨中奔走,突地,一道熟悉倩影闯进视线。
她只观望了一秒,便奔向校门口等待的机车骑士。
男孩有一张年轻不驯的脸孔,那是不受岁月薰染,最纯净狂放的傲然气质,也有最直接纯挚的热情
他看见男孩迅速将外套脱下,披在女孩身上,再帮她将安全帽戴上,女孩回了他一记好甜的笑容。
男孩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杯冷饮,凑到女孩唇边,女孩正要张口,男孩白目地临时转了个方向,将吸管送回自己嘴里,被戏弄的女孩哇哇叫地捶打他,惹得男孩畅声大笑。
男孩不知在女孩耳边说了什么,她脸红娇嗔地捶了他一记。
站在大雨中,他们浑身都湿透了,却有最原始单纯的满足与快乐。
那女孩的面孔,他今天才见过是安絮雅,今天上课中,唯一斗胆神游太虚的学生。
男孩他也不陌生,时时见他接送安絮雅上下课,感情极好,次数一多,就这样记住了。
目睹她上了他的机车,将手紧紧圈在男孩的腰上,娇容贴靠著宽背,全心全意的依偎姿态,彷佛天涯海角都愿追随
这就是青春啊年轻无忧的生命,真好。
直到他们的身影,在他眼前变成模糊的小点,而后消失,他收回目光,垂敛眼瞳数著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水。
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行书?”
“季耘,你那边下雨吗?”范行书听到雨声了。
“嗯。”他轻应。
“那你小心不要淋到雨,你身体不好。”
“嗯。”察觉到他比以往还沈默,范行书关心地探问:“怎么了吗?”
“没。只是突然觉得,年轻真好。”
范行书一脸困惑,接问:“你很老了吗?”
“是啊。”他轻笑。
“可是你才二十八岁。”还小了他两岁!
季耘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入学考时便直接跳读三年级,所以他成了最年轻的三年级入学生,而他们成了同学。
后来,发现三年级的课程他还是游刃有余,老师们商讨过后,又打算让他成为最年轻的五年级生,但是他拒绝了,原因是这里有比读书更好玩的东西。
事后,季耘才告诉他,他就是那个“好玩的东西。”
他很好玩吗?他也不晓得,只是觉得好奇怪,同学都很懂得将他“擅加利用”可是季耘不会这样做,还会帮他拒绝那些他根本不想答应的事,担心他太好说话,早晚会吃亏
季耘人缘一向极好,同学都喜欢亲近他,可是长久以来,季耘只将心事告诉他,也只对他好。
明明他比他小,可是好像一直以来都是季耘在保护他。
而现在,他依然是全校最年轻的大学教授。
他还知道,季耘年年蝉联学生票选最受欢迎的教授第一名。
这样居然还敢喊老?
“心境吧!那种年少轻狂,和女孩子手牵著手走在街上,笑闹著共喝一杯饮料的年岁,已经离我好遥远了。”
你好像从来也没有过这种年岁吧?
范行书将话藏在肚里咕哝。
季耘一向都沈稳理智得很,有时候常常会怀疑年纪比较大的其实是他。
“季耘,女孩子要怎么追?”
察觉到他被这个问题严重困扰,裴季耘正色问:“这是你这通电话的目的吗?你有对象了?”
“呃,也不算啦”
裴季耘眉心蹙起。“把事情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说给我听。”
“一、一定要说全部吗?”
“全、部!”他口气坚定。这夸张的家伙,老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钞票,有时真被他搞到心脏无力,不多留神点,真怕他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就昨天,我生日,你知道的嘛,然后啊,行威他们就找我去喝酒”
雨声,伴随著手机内规规矩矩的招供声,慢慢流逝。
“再然后啊,我就吻她嘛啊、啊再再然后一定要说吗?”声音开始呈现困窘。
裴季耘叹气。这老实过了头的人,真的是他多年挚交吗?他修养怎会这么好?居然到现在还没被气死!
“准你参照小说模式,隔行换页跳到天亮了那一段。”
“就、你知道的,反正就是那样嘛!然后她帮我做早餐,整理客厅”
耳边听著范行书形容那名女子对他多好,他陷入凝思,冷不防的,一句话害他差点没拿稳手机“我想娶她耶!”
“范行书!马上打消你的念头!”
“为什么?”
还为什么!他连这女人的目的都还没摸清,哪敢让范行书娶一个只睡过一晚的女人?他总有一天会被这个活到三十岁,依然“天真无邪”的男人给忤逆死!
心思转了个弯,他改用另一个方式说:“行书,你先不要急著向她提嫁娶的问题,想想看,你们才认识一晚,贸然求婚,会把人吓跑的。”
“你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
裴季耘吐了口气,准备好用一场雨的时间,好好给他洗一下脑
唉,他本来可以很年少轻狂的岁月,就是被这些人给糟蹋掉的,身边全是这种让人放不下心的人类,操心完这个,又要烦恼那个,他哪轻狂得起来?
一路冒雨回到两人共同租赁的小套房,安絮雅脱去湿淋淋的外套,到浴室放热水,拿了干净的衣服正要进去,庄哲毅缠搂住她,在她耳边低语:“一起洗?”
她微微羞红了脸,手肘顶他胸膛一记。“你别闹了!”
“谁闹了?我是”一条毛巾抛来,堵了他的话。
“赶紧把头发擦乾啦!”
看了眼塞来的毛巾,目光由空荡荡的胸怀,移向当着他的面关上的浴室门,碰了一鼻子灰的庄哲毅耸耸肩,听话的换下湿衣服,擦乾头发。
过了会儿,安絮雅洗完澡,走出浴室,一面擦拭湿发,顺口问他。“晚上要吃什么?”
沐浴饼后的她,肌肤泛著粉嫩色泽,娇柔曼妙的身姿格外诱人,庄哲毅情不自禁地再一次上前搂抱,轻嗅她泛著幽香的娇躯。“吃你,可以吗?”
“不、可、以!”她笑着拍开他的手。
庄哲毅下死心,手臂二度环上纤腰,细细啄吻香嫩颈肤。“可是我想。”
软玉温香在抱,又是深爱的女友,正值年少、血气方刚的生理冲动,很难克制得住。
安絮雅轻颤了下,意识到他的认真,并非说笑。
“阿毅,嗡帳─”未出口的话,遭突来的一记热吻吞没。
他吻得急切而狂炙,她短瞬间一阵晕眩,而后,温驯地启唇承受他来势汹汹的热情。
他双手渴切地在娇柔香馥的身躯上游移,年轻光滑的肌肤,那是极销魂的触感。她腰身细致,酥胸柔挺,农纤合度的勾衬出令男人心动的美好曲线,肤色白中透红,一头黑缎般细柔的长发,美得令人迷醉,他心里其实很清楚,她是许多异性心目中的梦幻情人,若不是早了许多年认识她,占尽了天时地利之便,今天她不会是他的
益阀控的情潮,令他再也无法思考,探寻的手顺著衣摆探入,急切地覆上酥胸,再也无法克制,急乱地剥除她身上的衣物
“别”安絮雅惊喘,慌急地挣脱退开。“我真的还没准备好,过一阵子再说,好吗?”
“你每次都这样。”庄哲毅虽失望,但也没再逼她,闷闷地进浴室冲冷水澡。
庄哲毅冲完澡后,安絮雅心虚歉疚地不敢看他,假装忙碌地整理书桌。
吧么像避瘟疫似的躲那么远?都说不会吃掉她了嘛!
他没好气地走过去,随便抓了个话题攀谈。“最近学校怎样?课业上还行吧?”
“还、还好啊!”她垂叙著眼,故作专注地翻动课本。
他顺手捞了本原文书,一堆蝌蚪文有看没有懂,没几秒就无趣地丢开。
“你会觉得有个念五专的男朋友很丢脸吗?”
安絮雅动作一顿,暂时忘了困窘。“你怎会这么说?”
庄哲毅撇撇唇。“每次告诉人家我有个念大学名校的女朋友,总是被笑我在作梦。反正我们的外在条件,就是怎么看怎么不相配,不是吗?”
他觉得女友条件比他好,自尊受创了?
男人啊,果然都死要面子。
她放柔了表情,采温情政策。“你管他们怎么说,我们契合的又不是外在条件,是心灵啊!”他闷声低哼。“谁晓得你以后遇到条件更好的男人,会不会移情别恋。”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是假的啊!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
“也不是啦”该怎么说呢?即使她绝口不提,他也不至于无知到不晓得有多少人在追求她,她太出色了,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阿毅,对我有点信心,好吗?”她软声乞求。他这个样子,真的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庄哲毅懊恼地叹气。“算了,你别理嗡帳─”转身时不经意挥落桌边的书,夹在里头的照片散落一地,他弯身正欲拾起,目光冷不防定在其中一张上头。
“他是谁!”
安絮雅顺著他的视线看过去。“噢,那是去年系里办圣诞舞会时拍的照片。”
“谁问你那个,我问这个人是谁!”他拎起照片,不悦地质问。
“系里的教授,怎么了?”裴季耘不爱照相,那张是同学白目,强拍下来的。
“骗谁?他那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是你的老师!又是一个追求你的学长,对不对!”只是一张侧身回眸的照片,看似不经意的随手按下快门,却还是难掩尔雅出众的气质及外貌,这男人出色得让他很有胁迫感。
“不是啦,你想到哪里去了!他真的是我们老师啦,今年二十八岁,姓裴。”
“你干么打听得那么清楚?还把他的照片随身携带,真的对他有兴趣?”
“我说的是全校都知道的事!照片是同学洗好今天给我的,而且又不只那一张,你干么偏要拿它来大作文章?”
“你自己心里有数!”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因子窜动了起来,扰得他心浮气躁。“他是大学教授,收入高,学问好,长得又帅,而我呢?到现在还窝在一所破五专里混,你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好啊,那你去啊,我不拦你!”
安絮雅又气又急。“我没有!你要我怎么说才相信?”读五专又怎样?毕不毕得了业又怎样?长得帅不帅又怎样?她从没嫌弃过啊!
“好,那你丢了它,一张都不准留。”庄哲毅将照片一股脑儿塞进她手中,等著她做取舍。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那只是纪念啊,大学生涯的一段记录,他为什么不能理解?
“舍不得了?”他冷笑。“那就去啊,还犹豫什么?去拥抱他,总比看着照片睹物思人好!”字字讽刺,扎得她好难受。
“好!我丢。”捡起地面几张遗落的照片,一张不留的全扫进垃圾桶。“这样,你放心了吗?你相信我好不好?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
庄哲毅神色稍霁,迎视她眸中强忍的泪光,一抹愧疚浮上心头。他好像,又惹她难过了
“小安,我”他心虚地低喊。
她摇头,阻止他开口。“别说了,我只要求你多信任我一点,好吗?”
他张了张口,又合上,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浅叹,柔柔地偎靠过去,圈住他腰际,低声告诉他:“这辈子,我已经认定你了,你知道吗?”
“嗯。”他几不可闻地应了声,这才伸手拥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