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唤数声。
轩辕月双目赤红,两行清泪滑过她苍白的脸庞,滴落在他的双颊上。
原来她泪水滚烫。
银盘初上,微风拂过,二人长发衣袖纷飞,纠缠在一处,分也分不开。
今夜过后,天下再无人唤我月儿!
她能做的,只是命人在他的木簪外裹一层纯金,日日束发。此后每到若诗逝去的那一日,她必在惜忬内独自直至天明。
江山爱人,他已替她做出选择。从此她只可安心做回轩辕昇,孤身一人守护这万里江山。
那才贯斗南的诗人,即便身陷烟花之地也不曾失了温雅,他是那般潇洒,本该在江前海上吟诗作画,披一身薄露,以山川为卷,日月为灯。可终究被那双矜寒姽丽的眼看得失了心魂,心甘情愿为她守在那孤清的别院,青衫墨发挥洒,燃就天地间唯一一盏为她而亮的灯。
宫人传言,是皇上亲手杀了那个伶人,从此更是惧怕。他仍是一代明君,只是再极少见他展露笑颜。
天下客惟一个可解她殇。
那抹淡青色身影夜夜逶迤于她的梦里。
她站在万众之巅,坐在金阶尽头,又或者躺在凉亭内,倚在茉莉花从下,都觉得心中愈发疼痛。她终究还是活成了明月的样子,用清明的光照亮寒夜和众生。那秾丽冷漠的眉眼,倾长的身姿,都仿佛带着无边的玉色。她独自看花开花落,枯荣盛衰,时光打不破她的冰寒无暇,也无法让她显出老态,正如不管多久过去,不管是在阳光下还是梦里,她都反复地想起若诗。
吹灭孤灯,在那暗色的混沌间,白日里的阴寒和狠戾悉数被抛下。她坐在镜前,抬手卸下金冠,身后站着那身着长衫的人,长指为她梳好女子的发髻。她看着自己双鬓已覆霜白,闻到那人身上清寒的茉莉香,忍不住伸手去触,却只碰到一片虚无。她只得笑起来,眼中却噙着泪,从冰冷的半空中收回手。
有时她看着那人温润的眉眼,会哀恳地问一句,怨我吗?
他笑起来,苍白修长的手捧起她的脸,轻轻摇头。
不怨啊。
又或许,是她在恳求,或者臆想他的答案。
若诗,若诗。
月儿,我就在这里。
她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听见秋风穿过满院青竹的声音,闻到自己身上的茉莉花香,睁开眼,便惊觉自己仍身处人间。
已经没有了若诗的人间。
她想起若诗留下的最后一句诗。
“人道歌者多落拓,不知君侧常离合。”
她落下泪。
若诗,若诗,还愿意等一等我吗?
若诗。
若诗。
轩辕昇走出惜忬水筑时,天光初明。
他抬眼望向水蓝色的穹顶,漆黑的双眸内迷蒙一片。伫立良久,无声长叹,他终于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跟在他身后的冷心低声道:“主子,今日立储大典,群臣朝贺,皇后与太子也已在正殿恭候多时了。”
“嗯。”他低应一声。
冷心俯首,他伺候皇上多年,却始终看不明白皇上对中宫的感情。虽只娶一人,却从不留宿,更从不提子嗣,就连当今的太子,竟也立得是他已逝皇弟的嫡子。
冷心还是低声贺道:“恭喜主子,皇朝后继有人。”
轩辕昇冷笑一声,头也未回,“朕早已说过,这个天下将永姓轩辕。”
☆、红妆
安堇暄得知自己被赐婚的那一日正值春光大好,羲辉落了满院。他正练剑,没戴冠,汗珠滴在地上,转眼便被烈阳晒化了,人却兴起,手中剑花耍的愈发急。身侧伺候的人怕他伤着,轮番扯着嗓子喊“三公子当心”,他只嫌烦。
少年还未尽兴,却见底下人一个个垂头弯腰,转脸一看才知父亲正快步而来。安怀古才下朝归府,八梁冠闪闪,身上大红狮子朝服还未换下,便看见儿子手中一把利刃,周遭小厮皆哭丧着脸,不禁开口责道:“要娶妻的人了,怎的还这般胡闹!”
安堇暄正欲像往日一般打诨,却回味过来父亲的话,瞪着眼愣在原地。
安怀古斜睨他一眼,越过人去进了屋。一旁伺候的早给端来铜盆巾帕,安怀古净了手,掀袍先坐下了。
“父亲且细讲来!”安堇暄将剑一扔,紧追着进去。
侧身看了眼自己抓耳挠腮的幺儿,安怀古叹了口气,抬手示意底下人先给安堇暄擦汗。小侍捧着浸了温水的帕子过来,要伸手,安堇暄扭脸避开了,扯过巾帕自己来,一双朗星般的眼只盯着父亲。
他年纪尚轻,自小被养得闲散,莫说不近女色,就是昭都中的小姐他也不识得几个,如何便要成亲了?
安怀古知晓他的心思,眉一直皱着。
即便他不介意安堇暄接着当他的逍遥公子,只怕裕宁帝也不答应。
皇帝今晨在偏殿留了他与右丞楚桓两人,说是右丞的四女今秋将满十七,楚家已几次求皇家为其择婿,而今有安堇暄与其女年龄相当,又未婚配。裕宁帝依旧冷着面,伸手点的却是鸳鸯,婚期定在楚家小姐生辰后。
楚桓俯首帖耳,提着袍角紧走几步,拜倒在金阶之前,心思不过浅浅。他这二品官员的庶女能配上安怀古的嫡子,已是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