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音微笑着道了谢,面上从容,转过身时却觉得心跳的厉害。
她自知姿色平平,更觉人贵在自爱,对容貌的褒贬不甚在意,怎么就今日红了脸。
顾靖远亮出提在手里的壶,“我奉上好酒,新年可有家宴?”
“没,没有。只我一人,故不曾设宴。”舒音呆了呆,隐约觉得“家宴”二字有些奇怪。
“一人?”顾靖远挑眉。
见舒音不解,他神色恢复如初,抬手把酒放到柜上,“那酒我就暂放在姑娘这里,你收好,改日我备了菜来同饮。别忘了。”
“岂可再劳烦公子备菜,”舒音整了衣袖,“改日我自当款待。”
顾靖远嗯一声,面上冷得很,从架上抽了本书看。
舒音本想问他新年怎么还过来,到最后也没出声。
似乎觉得顾靖远有些生气。
待她把几盆水仙摆好,余光里便见倚站在书架边的人正往自己这边看。女子长睫轻颤,站在莹洁的白蕾旁,让人凝了神,那眼就一直没移开。舒音也不语,自到案后写字。
又是小半日。
顾靖远要出门时发现外面飘了雨。
他把垂帘抬的高了点,让舒音看的见外边屋檐下成帘的雨雾。
“顾公子待雨停了再走吧。”舒音没在屋里找到伞,回头道。
顾靖远手一撤,帘子就摆在风里。
“唉,”他叹了一声,突然凑过去,声音就响在舒音头顶,“姑娘狠心,只留我到雨停。”
“非也......”舒音辩了半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似乎和这人在一起时嘴总不利落。
“入亭,”顾靖远退开身,拎起一旁的酒,反客为主,将偏门打开就往外走,头也不回地道,“观雨。”
舒音跟在他身后,上桥时走在雨中,顾靖远怕她摔,扶着她的手臂。
佳人就在咫尺,面上也还算神态自若。
舒音在亭中坐了。
“落雨湿寒,正好饮酒。”顾靖远扬手将大氅披到她身上,自己却没坐下,拿着酒杯站在亭边。
酒斟满杯,溢出飘散的是清冽醇香。舒音一抬头,便见顾靖远手里还捏着那把从她这里拿走的扇。
“姑娘今日有错,当自罚。”顾靖远用扇子朝舒音手中的酒杯一点。
舒音蹙起眉尖,“不知我错在何处?还请顾公子赐教。”
“姑娘先前说自己是一个人,故不备家宴。”顾靖远看着她,“我来问你,如今我在这里,你怎是一人?”
“啊?”可叹舒先生平日是多么风雅的人物,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现下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姑娘这是无可辩驳。”顾靖远摇着折扇笑起来,“还不罚酒嚒?”
舒音细白的指紧握着杯,默然片刻后道:“公子说的是,舒音有错,当自罚。”说罢,仰头将一杯酒饮尽。
温酒入喉,暖了身,也在心里浅浅地燎。
顾靖远看着她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有什么霎时在他眸中燃起来,压也压不住。他几步就走过去,唤了一声“舒音”,就在人身后俯了身,呼吸浅浅地落在身前人乌黑的发上。
舒音吓了一跳。这人,还未饮酒怎么就先似醉了一般。
她微微偏头,却没躲开,竟扶着桌案站起了身。顾靖远仍低着头,她一转身两人便四目相对地站在一处。亭外雨还在下,风卷着荧白的水滴进来,二人却都不觉得寒。舒音唇边还带着酒香,此刻将散未散地萦绕在两人之间,熏的人脸愈发烫。
顾靖远面上带着笑,把人困在自己和桌案之间,道:“舒音,我倾心于你。”
两人离得如此近,舒音在那双深眸内看见了有些慌乱的自己,定了定神,目光未闪躲,道:“你需想好。”她身子往后仰,被顾靖远一把捞住了后背,动弹不了,声音不自知地放轻,“我不喜反复,但到底不过静川中寻常姿色,又岂可和真正的娇倩之姿相比。你需想好。”
“反复?我也不喜。”顾靖远把人扶紧,“昭都城什么姿色没有,我也算是看过了姹紫嫣红,却几时见我动过心?皆拂袖而过。我这里独缺一色,也独恋一色,”他声音低暧,“与我静观山河景的人。”
顾靖远轻轻嗅了下,舒音身上味道好闻,却不是花香,迷晃的是书墨气。他往前轻轻一凑,舒音身后桌案上的书哗啦啦撒了一地,她抬头,人就陷在那双深邃的眸内。
顾靖远沉着声音,“你自己说的,浮生不过一个随字,如今情缘至此,却要食言吗?”
话咬在耳边,就往心上印。
“......不会食言。”
“那,如何?”
舒音红着脸没答。
“嗯?”顾靖远托着她背的手紧了紧。
舒音笑起来,道。
“山河寂寞,愿与你静观其景。”
此后,舒先生就多了个顾夫人的身份。
二人将书肆正式改建为静川书院,共同执教。学生们都知,书院每年暮春时必歇停三月,因着两位先生要出城周游,饱览各地,每次归后复课,所教学的内容便又有所不同。
韶华如驶,享的是河清海晏,历的是锦绣江川。
世人皆行在万里河山中,当与你同行,优游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