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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包师在自家宽阔舒适的大床上睡得正香。
在睡梦中,他感到胸口发闷,双腿动弹不得,一条湿乎乎,毛茸茸的舌头在他的耳朵和脖颈的位置蹭来蹭去,他不满地哼哼了两声,估计不是自己那条短腿德国猎犬就是老婆的那条维尔斯拉腊肠犬,这两条狗分属不同的主人,脾气与性格也都有着明显的不同,但喜欢爬上主人床铺的爱好倒是很相似,不是睡在脚上就是睡在胸口上,弄得他不止一次地误认为自己是被魔鬼压了身。为此面包师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提出过严重的口头警告与给予分别取消一顿或两顿优质狗粮的惩罚,但那两条狗仍旧是不断地跳上床,挤在鹅绒和人类散发着湿热气体的**当中。
除了容忍,他又能怎么样呢?他的那条短腿小个子狗又聪明又可爱,它陪伴他已经有十年以上了,当他被学校的老师踢屁股,被脾气不好的父亲抽鞭子,以及因为失恋而痛哭不已的时候,这条狗总是盘坐在他的身边,伸出舌头舔着他的头发和脸,它比任何一个朋友都要忠心耿耿,而且从来不会将它看到的臭事儿往外像个大喇叭似的说,或是在争吵时拿出来当成某种行之有效的武器——至于那条维尔斯拉腊肠犬,它是面包师已经过世了好几年的太太从一个集市上买回来的,花了他们一整年的积蓄,据说可以在一个冬天找出上百斤的松露——虽然它迄今为止找到的只有两三只缩在树洞里过冬的老鼠和被积雪埋起来的狗屎,但总归也找到了些什么不是吗?不管怎么说,这是条五千元的狗,也许它总有一天会大发神威的。
那条舌头继续舔着,面包师闭着眼睛,他几乎快要醒了,他很疑惑自己的狗想要干什么,难道他今天不幸睡过了点,而忘记了给狗准备早餐和散步,但如果那样,他应该能够听到它们急切又清脆的吠叫声。
面包师睁开眼睛,银蓝色的天光从敞开的窗户中投射进来,他的胸口上果然站着一条狗,但,不是他的狗,他和妻子的狗没有那么漂亮,它们血统不纯,准确点说,是那种在散步或窝在酒馆闲聊时也无法拿来作为话题的丑脸混种狗,而站在他身上的这种狗很小巧,面部、喉部、脚部和尾巴下部的毛经过仔细的修剪,丰厚的白色卷毛就像贵妇的斗篷那样覆盖在它的头部,肩膀和整个上身,纤细的脚部清晰可见,被修饰成绒球状的尾巴在身后僵硬地摆来摆去。
它低下头来,试探性地在男人的鼻子上嗅了一嗅。
这不是马戏团的狗吗?面包师想。然后他的呼吸停住了,他还记得这些狗近两天的食谱,作为镇上为数不多的壮年男性,那些负责收拾老虎剩下的碎肉残渣并将其丢进狗群的人中有他一个,一种伴随着毛骨悚然的呕心感从他的肠胃直达鼻腔,停留在小狗的冰凉鼻尖和他紧密接触着的位置,他想自己是想呕吐,但在此之前,一阵强烈的疼痛让他大声嚎叫了起来。
那只狗咬住了他的鼻子。
面包师从软绵绵的床上跳了起来,就像一个玩弹床的杂技演员,他的手在空中扬起,想要伸出去抓住那只胆大妄为的畜牲,但他的手刚脱离毯子的掩护,突然而至的重量就让他的双臂垂了下去,两只蹲伏在黑暗中的小狗跳了起来,它们的牙齿穿透了他大拇指根部的球状肌肉和手背的皮肤,配合默契,就像之前在驯兽师的命令下咬着在空中旋转的绳结打转那样悬吊在那双肥厚有力的手上——人类发出了一声诅咒,在新的痛苦与模糊的视觉中跳下了床,他忍耐着疼痛,挥动双手,企图把这两只狗砸死在壁橱或墙壁上。
小狗们及时地张开口,跳开了。它们在他的脚下打转,这是一项经过长期训练才能达成的精妙技巧,在以往的表演中,它们可以连续两只、三只、四只不断地在前行中的驯兽师双脚间穿来穿去,既不会彼此撞在一起,也不会让自己娇小的身躯绊倒了他们的主人——当然,它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驯兽师经常用这个小把戏戏弄其他的团员,包括大力士也不能免难——面包师摔倒了,负责绊倒他的小狗在地毯上打了几个滚,轻捷地跳起身来,若无其事地抖了抖身上的毛。
面包师的头撞在柜子的脚上,他一阵昏眩,他想要站起来,但他甚至无法找到自己的手指。
咬着他鼻子的卷毛狗一直吊在那儿,现在它用了力,面包师的鼻尖连同整个鼻翼被它咬了,那是很大的一块肉,在它忙于咀嚼的时候,另一只卷毛狗跳了上去,它的小爪子踩进面包师张大的嘴巴里,嘴巴本能地合拢,咬紧,小狗凄厉的惨叫,它其他尚处于自由中的爪子到处乱抓,撕掉了面包师的眼皮,无法忍耐的痛苦让面包师张开了嘴巴,受伤的狗马上一瘸一拐地逃开。
快起来,快起来,面包师对自己说,逃出去。
鲜血从他的眼睛和鼻子处汹涌地流出来,污染了整张面孔,没察觉到另两只小狗正在绕过他的手臂和肩膀,它们从他的脑袋后面绕过来,抓着他的头发,凭借着他的耳朵站稳,然后将尖长的吻部插入了对它们来说,极似于一个血杯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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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姆斯听到了很大的水声。
花园里有一个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喷水池。原来那儿只是一个除了杂草和苔藓什么都没有的死水塘,他买下这栋房子之后,疏通了进出水道,用各种颜色的砖头砌起池壁和池子底部,放养上金鱼,在四周种上玫瑰。在镇子和“机构”达成协议后,他用后者提供的免息贷款再次扩展了这个水池,用来自于巴西的新黑珍珠花岗岩取代了杂色砖,金鱼也被昂贵的日本锦鲤鱼取代,水池底部有着可以遥控的灯光,有三种变化,喷水口喷出的水流可以随着他们所喜欢的任何一个乐曲跳高或降低,翩翩起舞。他还从几百里外弄来了一尊以斯帕拉乔山北麓柯库乔山的古老矿洞里的“利白乔”——一种稀少而珍贵、曾被用于罗马圣彼得方形教堂和卡塞塔波尔博内皇宫的大理石为原料的圣母像,有真正的女性那样高,面容慈悲,形态端庄——她被摆在水池的一侧,栩栩如生,脚下青草蔓连,猛一眼瞧上去,就像是个真人站在那儿似的。
他的心提了起来,猛地跳下床,推开窗往下看去。
上帝啊,一头小象正站在那个水池边,他粗笨的身体边是摔成了两截的大理石圣母,显然她妨碍到它喝水兼玩耍或是用餐了——在干净的天光下,日本锦鲤的鳞片在小象的鼻子与嘴巴间闪闪发亮,它正在捕捉要五百元至一千元不等的鱼当晚上的加餐!
“该死的魔鬼!”杰姆斯大叫了一声,他冲出卧室,把妻子让他穿上鞋子的叫嚷声抛在身后,不过几秒钟就冲到了楼下,掏出壁炉后的钥匙,打开了自家的酒窖,在没有堆着酒桶的那面墙上,挂着一把美国制造的近身攻击散弹枪,这种枪里面装着十三颗子弹,每隔一颗装备二十个钢珠,再隔一颗装着八枝一克重的飞行钢矛。这些钢矛就像泥水匠用的钢钉一样,能把人射得粉身碎骨。
杰姆斯希望它也能干脆利落地撕碎那头象。
他一脚踢开了门,举着枪冲了出去。
小象正玩得欢,突然的巨响与人类的咒骂让它吃了一惊,它的鼻子依旧指向空中,晶莹的水流顺着灰泥堆般的皱褶往下流,一条锦鲤的尾巴在雪白的乳牙下啪啦啪啦地甩。
杰姆斯扣动了扳机。一蓬八枚的钢矛一柄不留地射在了小象的身体上。
幼兽哀鸣了一声,它摇摇晃晃地向杰姆斯扑了过来,却忘记自己的脚下是个喷水池,它摔了进去,溅起一个其大无比的水花。
杰姆斯谨慎地举着枪靠近,小象在浅浅的水里扑腾,每一次挣扎都让身上的钢矛插的更深,他能看见池水正在迅速变深。
小象看着他,浅红色的眼睛里流出大颗的眼泪。
杰姆斯向它微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他再度举起了枪。
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向它,杰姆斯看着心爱的枪向天空飞去,与此同时随之而去的还有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指还紧扣在扳机上。
一条有着成人腰部粗细的鼻子从空中优雅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坠,它的全力一扫打掉了人类的手臂和那个危险的“东西”并迅速地回转过来,猛地缠住了吉姆斯的腰,把他高高地抛上高空,然后重重地甩下来,杰姆斯的头和大理石圣母的头撞在了一起,一只磨盘般沉重庞大的脚旋即踩了上去,人类最坚硬的骨头与细腻的大理石甚至坚持不了一分钟就粉碎的象是经过三次筛选的精细小麦粉。
站在二楼的卧室窗口,目睹了这一切的杰姆斯太太跌倒在地上,她泣不成声,两脚发软,黄色的小便沿着大腿往下淌,弄脏了睡袍的下摆。
小象哀叫着,比它大上了近三倍的成年象安慰地用鼻子擦过它的全身,并开始帮助它站起来。
杰姆斯太太向电话爬去,她试了好几次,才拨通了警长的电话。
她颤抖着将话筒压在自己的嘴唇上时,一条粗壮的象鼻正静静地穿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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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我是亚伯,有什么事情吗?喂喂?”
电话中传来女人的尖叫,亚伯警长倾听了一会,单方面切断了电话:“是杰姆斯太太,”他简单的说道,对着房间里十来个精干的小伙子。
他们之中没一个是镇上的,事实上,就连警长也不是。
“准备一下吧,开始了。”亚伯说。
(待续)
注:右侧图片是马戏团的卷毛狗,实名应为贵宾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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