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信旁人嘴上的恭维或贬损,那些无恶意的二创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
但是他很能理解陆枚为何大发雷霆。
军人是不能诋毁的。
王就不能被污蔑了,就像陆棋和陆枚。
因为他们是人类的表率,即使只是善意的玩笑,可一旦损害他们的形象,也可能影响威信,更进一步,会危及他们在关键时刻所作决策的权威性。
如果人人都拿王来开玩笑,那人类迟早会失去他们引以为傲的向心力。
陆枚不是能被用以玩笑的存在。
——但林逾是。
“我说要做网红,是真心实意的。”
挥别一群小朋友,林逾被陆枚单独带到书房。
倒是没看见埃米尔口中的照片,书房里干净得有些异常。
林逾猜,是陆枚刚才故意在书房外耽误那么久,提前让人过来打扫干净了。
陆枚神色平静地坐回位置上,机械仆从例行端来两杯红茶。
林逾看到了桌面堆叠如山的文件,而陆枚丝毫不急,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些工作,甚至还能腾出时间叫他落座,做出要和他促膝长谈的架势。
林逾莫名想笑,但看陆枚正襟危坐,一时也笑不出来。
陆枚把笔在指尖转了转,低声道:“有什么想说的,就都说吧。”
这话对陆枚也是有意义的。
他们都应该对彼此坦诚相待。
林逾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陆枚对面,目光却投向他背后的落地窗外。
天青云白、万物可爱。
这是被他拯救的世界,是人类的世界,是他即将长久生活的世界。
是有他所爱之人,和爱他之人的世界。
“你的父兄是当之无愧的‘王’,三年前濒死的那刻,我就是这么想的。”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爱民如子的“王”也是同样的。
人类迁徙之初,百废待兴,他们太需要强调人类的力量,所以在诗歌里、在绘画里,都极力歌颂着唯物的信仰。
但时代已经不同了。
如今外有虎视眈眈的高维生命,内有纷争不止的各类歧视——如果人类继续夜郎自大,势必会遭遇空前的毁灭。
所以那架颤颤巍巍、尾随林逾飞往最终末日的uav,就是陆隐对他的子民最后的期许。
一生殚精竭虑、穷尽所有,才能胜天半子,而他最终的愿望,当然不仅限于在这一次入侵下保全人类。
他想让人类看到“神”。
看到“神”的伟大,看到“神”的凉薄,看到“神”的遥远。
——人类才有进步的可能。
“‘神’不是人类的表率,‘神’也不会爱惜世人。爱惜同胞、庇护同胞,从头到尾都是你们身为‘王’的使命。
“所以我才决定做一个网红。”
林逾笑嘻嘻道:“你们仍然能随时看到我,而我对大多数人而言仍然遥远。我不在乎人的声音,不过人的声音还是可以通过某些媒介让我听到。”
陆枚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他如临大敌地问:“什么媒介?”
“吾王,”林逾道,“久远以前,本就是‘君权神授’。”
陆枚半晌没有做声。
如山堆叠的文件几乎淹没了他看向林逾的视线,直到林逾的目光缓缓撤回,定在他的身上。
“如果你想做一个称职的‘王’,我也会为你去成为一个合格的‘神’。
“让你钟爱的子民时刻仰望我,然后如你所愿,成长为一支强大的族群。这就是我所能为你做的,吾王。”
他不能,也不愿意干涉人类的现世。
但不代表林逾对陆枚的心境变迁毫无察觉。
三年过去,陆枚和从前大不相同。
或许换作曾经的陆枚,他会撂挑子走人,对皇室不屑一顾。
但现今的皇室失去陆隐和陆权,已经无法再失去陆枚。
陆枚就是这样的“支援系”。
在鼎盛时沉默孤僻,而在衰微时力挽狂澜。
他不可能放下皇室的责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陆枚仍然效忠于他的同胞。
林逾说这些话时,不知不觉站起了身。
陆枚眼见他向自己走近,在道出“吾王”的那一刻,林逾越过书桌,屈膝半跪,执起他的左手。
他把陆枚的手背贴在自己的额前。
抬起头,眼尾依然逸着轻佻的笑意。
可那抹笑便直直撞进陆枚的眼底。
“我很喜欢现在的福利院,他们有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编号;
“我很喜欢现在的福利院,做错了事也不过写份检讨,而不是漫长的禁闭;
“我很喜欢现在的福利院,它好像没有任何规则,成了一个真正的家。”
陆枚动了动嘴唇,轻声说:“有一条规则。”
林逾静静等他后话。
“……这里还有很多孩子从以前就在福利院,所以我要求他们,专心过好当下,而非苦恼过去。”
林逾的眼睛弯了起来:“你是对的。”
单纯的毁灭不会改写历史,任他把福利院炸得千疮百孔,受伤的人们却无法痊愈。
只有崭新的诞生才能催出希望,而人类最擅长的,就是从废墟里挖出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