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她对裴寂之是惧怕的,讨好的。初入裴府时她怕裴寂之责骂,因为他是府中长子。后来她怕裴寂之不愿意帮她,她一次次对着他伏低做小。
裴玉婵道:“在我回答兄长的问题之前,兄长可否愿意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倒是很干脆,“你说。”
裴玉婵面容沉静如水,“兄长为何愿意帮我?我去求你时明明可以置身事外,我知道兄长其实并不喜欢我们,对吗。”
她指的“我们”便是那些姊妹了,裴寂之从不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其他姊妹中也有讷言敏行之人,裴玉婵笨嘴拙舌,在其中并不出彩,她尚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有何特别之处能让裴寂之高看一眼。
裴玉婵一句接着一句的发问没有惹恼裴寂之,他反而笑了出来,“我竟不知婵儿如此伶牙俐齿。”
他不回答她的问题,说这些无关紧要的做什么。
裴玉婵一怒,“兄长先回答我的问题。”
“好,”裴寂之笑容顿收,同时放开她,“我回答你。”
“不过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
水雾朦胧中熏红了脸颊,一旁解下的衣衫垂落下来,亵裤,小衣看得清楚,又有屏风遮挡……太过暧昧了些。
两人移至屏风外,两人坐在窗下的塌上,窗外墨色初透,唯有烛火照得亮一方天地。
裴玉婵明白,以往那些不愿意想的,想不明白的。今日都要摊开抹平,说个清楚。
她的乌发散落在肩上,莹白的一张脸艳若桃李,才过去了三载,世事大不相同,人亦是。
三年前裴玉婵还是个脸庞稚嫩的孩子,她母亲才去便被父亲接到了府中,从此一切不由她做主,真正是寄人篱下。
裴寂之道:“婵儿或许不知,你入府那日我便见过你。”
裴玉婵一愣,“我确实不记得见过兄长。”
郁郁寡欢的裴玉婵住进了清风苑,在这里有更多的人侍候她,一切都比在别苑时要好,可是她的心跟着母亲一起死了。
从与母亲生活了十四年的别苑到了显赫却无人疼爱她的的裴府,裴玉婵独自站在窗下,望着窗外摇曳的绿竹,泪水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来,然后她疯了似的冲出清风苑,手上端着一盆清水正要进屋的柳枝吓得连忙放下东西追了上去。
在清风苑外,柳枝拦下裴玉婵,紧紧地搂着她,她陪着她一起哭,口中说的是:“夫人去了我和你一样伤心,若是你去陪了夫人,留我一人孤零零在这世上吗。”
听了柳枝的话,裴玉婵也不再挣扎,只是任由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是悲痛欲绝,更是我见犹怜。
那时裴寂之就在不远处,他从父亲书房中回来,没想到还能看见这一出。
眼前的裴玉婵细眉拧在一起,眸中满是疑惑,再也不似那日那般伤心。
裴寂之:“我那时便在想,这个小姑娘确如父亲所说的那般可怜。”
裴钧同自然不敢轻易将人带回来,在此之前,他曾在程朝云面前一边吃唉声叹气,谈起这个孩子多么可怜,多么无依无靠。
程朝云被他念叨得烦了,便发了怒气,叫他想要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
于是三日不到裴钧同便派人将裴玉婵就进了裴府。
裴玉婵静静地望着他,“所以兄长是认为我可怜才愿意帮我,是吗?”
任何事都有缘由,如同裴寂之不会无缘无故帮她。
裴玉婵的态度并不算好,也没了往日对裴寂之的敬重,他却微微一笑,“是因为你求了我。”
“换做是旁人求你,你一样会帮吗?”她有些咄咄逼人了。
裴玉婵想知道,他究竟是一时兴起,想要逗着她玩,还是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一点烛火映在裴寂之俊朗的面庞上,半明半昧间,他问:“婵儿认为我会吗?”
裴玉婵笃定道:“你不会。”奇怪,她就是知道他不会,或许因为他本不是真正的善人。
裴寂之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他仿佛十分高兴,“原来婵儿已如此了解我,那你也可以猜一猜,我为什么偏偏帮了你。”
换作旁的问题,裴玉婵或许可以胡诌个一二出来,这个问题她却不能。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心中所想。
半晌后,她道:“兄长见我可怜,如同路边的猫儿狗儿,想要逗一逗我。”
娘死了,爹不疼她,可不就是和路边的猫儿狗儿无甚差别吗。
裴寂之道:“不对。”
他只说裴玉婵猜的不对,不说正确的答案是什么。
一截红烛燃尽,烛泪凝在紫铜芍药式的烛台上,浑浊而澄澈,像人的泪水。
然而裴玉婵道:“兄长如今不就是在把我当做猫儿狗儿一般逗弄吗?”
裴寂之哑然失笑,“婵儿好没良心,真当我是市井泼皮吗,闲来无趣便要逗一逗你。”
裴玉婵幼时坐在裴钧同身旁跟着他一起念书,父亲母亲夸她冰雪聪明,兰质熏心,第一次有人说她是没良心的,况且她哪里没有良心了,分明一直记着要报答他。
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没好气地回裴寂之:“我看是兄长小人之心,偏要说旁人没良心。若是你并非有心戏弄我,难不成是喜欢我吗?”
话才出口裴玉婵立刻后悔了,今后还要靠他相助,无论是婚事还是治病,没了他哪还有人帮得了她,
她一副懊恼的神色,可说出的话覆水难收。
裴玉婵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去看裴寂之的神情,他丝毫没有要反驳的意思,像是她猜中了裴寂之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