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耘望着前面黑压压的参加殿试的举子,头都大了。站在这最后的位置,连前面的鼓乐都听得不太清楚了。江耘有苦自知,只怪自己学问不精,是个倒数的榜眼。
此次科举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次全国范围内的选材,殿试也是次,所以都显得比较隆重,开始之前还安排了鼓乐。高台之上在表演的便是这京城特有的盘鼓,原是起源与军旅,敲打起来铿锵有声,颇有雄壮之气。江耘站得甚远,全然听不出美感来,只觉得是聒噪。
节目过后,终于宣读了圣旨,无非是为国选材以堪国用之类的套话,耐心地听到后来,终于听到了此次殿试的题目:“评述、勘定今后的对外邦交政策。”
江耘听得大喜,这可是他最擅长的策试了。心中暗暗构思起来,只等宣读的太监一声令下,便好开始答题。
读圣旨的太监终于念完,江耘随着黑压压的人群跪下谢恩。然后按着顺序去领答题的卷纸。参加殿试的人说少也不少,共有第二的,等到他急急地领了卷纸便要回最后的座位答题时,那个老太监却叫住了他:“可是江公子?”
虽是太监,声音却不象印象中那般尖细。江耘赶紧回头,答到:“公公有何指教?”只见那位老太监却是长得极是高大,约摸四五十岁年纪,面皮也不象影视剧中那般白净,双目有神,脸色黢黑,颌下居然还有些胡茬。
“果然是个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的佳公子,”那太监笑着说道“官家为了你可是放宽了名额,多取了几十名试子,江公子可莫要辜负官家对你的期望。”
江耘听得又惊又喜,心念电转,连忙说道:“多谢公公相告,江耘定然努力。对了,公公如何称呼?”
“我姓童。”说罢,转身回到台上交差去了。
江耘心中显然没有准备,听到那个姓氏,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难道他就是那个与蔡京狼狈为奸、当今大老板身前红人——宦官童贯吗?果然和史书所载相似,是个有胡子的公公。
时间已不容许江耘细想,急急地返回自己排在最后的座位后,凝神思索起来。张择端以及那个童老太监的话都明白无误的告诉他一个信息,那就是说当今圣上赵佶对自己很欣赏,希望通过此次科举将自己提拔上来,如何把握好这次殿试的机会便显得尤其重要。
“对外的邦交政策?”江耘苦苦地思索起来。一直以来,江耘所知的,似乎中国的古代史同时也是一部中原文明与外部野蛮民族的斗争史。而最终,中原文明始终受制于此起彼伏的蛮族。放在现在江耘所处的时代来说,辽国虽已是强弩之末,但女真金国已然兴起。这一二百年之后,当金国衰落的时候,蒙古的铁骑却如日中天,明清之际,仍受制其余威。想通此节,江耘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便铺开试题纸,洋洋洒洒地写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崇政殿之中,皇帝赵佶端座正中之位,左右分别坐着朝中的重臣,尚书左仆射章惇,尚书右仆射韩忠彦,御史中丞张商英,枢密使曾布,枢密副使许将,礼部尚书李格非。六人正审阅着源源不断交上来的试卷。他们会将其中或者文采斐然,或者立意新颖,或者条理清晰的卷子挑拣出来放在一边,供圣上与群僚评定与讨论,不好的则随手放在另一边。殿内有专门的太监负责将那些淘汰的卷子收起,送到偏殿之中,由那边翰林学士院的数十名翰林学士再逐一批阅,一者用来评定优劣和甲数,二者用来复核,看看有无被遗漏的好卷子。
能被重臣们挑选出来的好卷子,则显然有了好运气,三甲之列是跑不掉了。赵佶看着眼前呈上来的数十张卷子,心中想道:“不知道那人的卷子在不在里面。”
“当,当,当。”三声钟响过后,殿试的时间终于到了。
一名小太监急急地跑了过来,手上正拿着一张写得满满的试卷,报告说道:“这张交得正是时候,外面怕还有数十人还在写呢。”
左相章惇大手一挥,说道:“如此慢手,不看也罢,送去偏殿吧。”
张商英看在眼里,却阻止道:“且慢,卷子上倒写得满满当当,待老夫看看是否慢得有道理。”说罢,问小太监要过那张试卷看了起来。
“好字!”张商英一入眼,便叫出声来,随即皱起了眉头“文采全无,读之实是无味,似乎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咦,等等。”这大殿之内的众人都被张商英的自言自语吸引了过去。
赵佶朝身边的童贯使了一个眼色。童贯自然会意,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张商英手中的卷子,抬起头来,对着赵佶点了点头。
这边张商英似乎渐入佳境,读着卷子不断点头。身边的曾布也被他吸引,凑过头来。
“好!”张商英终于看完了“曾大人,这卷子你应当好好看一看。乍一看,文采全无,语句粗俗,字体,呃,字体怪异,然深读之下,觉其思维非常开阔,角度极其新颖,眼光更是深远独到。题为对外邦交政策,无非或战或和,以及战之利弊、和之得失。然此文却一改此此类文章之弓弦,从全新的角度来解读和诠释,人深省,人深省呀!”
赵佶心中暗喜,张中丞素来中正平和,少高调之论,想不到今日却如此推崇于他,看来他倒的确没让我失望,却不知他做的是何好文章。
左相章惇却颇不以为然,出言说道:“张大人怕是言重了吧,老夫倒想听听一个书生对于边事会有什么真知灼见?”
张商英没有在乎章惇的难,理了理思维,接着说道:“夫中原者,天下王霸之地,天子逐鹿之地,堪为正统。边者之患,皆在于蛮族。昔日之中国,弹丸之地也,而尧舜得以治天下,今日之中原,边疆万里,而处四战之地故今日之辽国、西夏之熟蛮,乃我大宋边地之盔甲以御生蛮之良器,实可引为援而不可有觊觎之心也!”
如果江耘在场的话,实在应该谢谢这位张大人,原本一篇文采皆无的策试在他的润色之下,再从他的口中说出,居然变得如此荡气回肠。江耘尽自已的所能抛出的那篇以“生蛮与熟蛮”为基调的边防国策找到了它的第一个知音。在那篇文章中,江耘旗帜鲜明的提出,北方之地,宽阔无垠,是蛮族繁衍生息之地,自古与逐鹿中原无关,但却关乎中原社稷的长久。北方蛮族问题处理的好坏,可能决定一个朝代能否长治久安。而且蛮族也处在一个与中原融合、进化的过程,昔日的上古时期,所谓的中原只不过是黄河流域与长江流域一小块地方,而现在的天下,已经远远不止这么大,所以说,正是四周蛮族之地与中原文化契合、同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沐我中华文明者,渐知诗书而罢刀兵”与于中原文明融合程度较高的则危害较小,哪怕是“现在的敌国”即为熟蛮;而远离中原文明的蛮族则危害较大,哪怕是“现在的友邦”或者是偏远之地的蛮族,则为生蛮。困扰大宋许久的辽国、西夏已然从昔日的生蛮转化为今日的熟蛮,只好用作我大宋的外部防护层而不能有所图谋,而让他们来直接面对回鹘、女真、黑汉等生蛮的崛起!
无可否认,江耘在作这篇策试的时候,心中所想的是却是历史上曾经生的2o多年后的那场因“趁火打劫”而亡的国。正是这位大老板的决策失误,经不住蔡京、童贯等人的撺掇,与生蛮女真金国一起夹攻攻击力日渐衰退的熟蛮辽国,而最终导致了辽国的灭亡,同时也让自己失去了北方的屏障,更可怕的是让处于无险可守、四战之地的京城直接面对金国铁骑,仅一两年便被金国攻破都城而灭亡。
当然,江耘在策试中还有一个没有写出来的原因,那就是人性化,相对于现代人江耘来说,今日之辽国、西夏,皆后世之中国也,又何苦死战?战争,苦的永远都是百姓而已。
那张卷子在众人手中流传了一遍之后终于到了赵佶手里,看着熟悉的字体,赵佶的心中涌起一番欣喜:“从第一天见到他起,我就相信他会给我惊喜。”放下卷子,看着堂下的大臣,说道:“先抛开殿试不谈,此策似乎的确如张中丞所说,人深省。”
章惇眼中精光一闪,说道:“那倒未必,此番论调,老夫也曾有所闻。西北边军大种相公也曾有此说法。”
“喔,那倒是英雄所见略同。”枢密使曾布说道。
“种帅说法,我也曾听闻,却非此策略,而只是在一个相对的小环境内有此说法,西北党项者靠近我大宋边境的族员生活日渐被我大宋同化,凶残之气日少,战斗力也有所下降。我倒认为,此略可以加以研究和筹划,若有成绩,则是社稷的幸事,至于这殿试成绩,相比之下,则实为小事。”枢密副使许将说道。
“我却不明白,为何一书生,能有此番见识,说起这远在千里之外的黑汉、回鹘竟如亲见。”章惇疑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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