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过后,两人说起正事。俞嬴道:“进城时,见到一队人马,煊煊赫赫。那为首之人,对我们似颇有些敌意,城守说是齐使。不知大夫可见过这位齐使?如今赵国上下又是什么意思?”
高已叹口气:“先生就别提了,坏事都坏在齐使身上。先前我初来,赵国亲贵还肯接受礼物,也愿意为燕国说话,彼时赵侯只是迟疑——从前我来求援的时候,大多也是如此。
“但到这齐国使者到了,事情就不一样了。我再求见赵侯,不管是正式递交使节文书,还是求旁人通传,都不再有音信,后来连权贵们都不再接受礼物……一定是齐使许了赵国君臣上下好处,不让赵国救燕。”
俞嬴略微点点头:“就怕不止是不让赵国救燕……”
高已面色大变,停顿片刻道:“先生的意思是,齐国使者挑唆赵国一起攻打燕国?”
俞嬴点头:“虽从前都是齐人来侵燕,三晋来救,未曾有过齐赵共同伐燕的事,却也不得不防。”
高已许是想到最近赵国种种迹象,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皱着眉头道:“赵人或许真会伐燕……要赶紧给君上及守边的将军们传讯才好。”
俞嬴沉吟:“再等等。还是再确认一下吧。燕国军力有限,若再调人去格外防备赵国,那么防备齐军的军队就会减少,而且见我军有异动,若赵人无意攻燕,必然怪罪燕国,倒于两国邦交不利。”
高已认真地看看俞嬴,终于点点头,神情不像刚开始热切,倒是更郑重了。
俞嬴知道他想什么,这种重要讯息不传回国内,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游说不成,不算多大的事情,但知情不报,是重罪。但有时候,是不能太过求全的,总要有所取舍——况且,我们与齐使谁能笑着离开邯郸城,还不一定呢……
“大夫对那位齐国使者了解多少?”俞嬴又问。
“其人便如先生所见,名于斯,听说这人是齐国相邦田向的心腹,也颇受齐侯宠信。”
哦,故人的心腹……俞嬴点点头。
第14章 拜会公子亭
“听闻当今赵侯为人狂放,暴烈不羁,果然吗?”俞嬴再打听。
当年她为解河间之围游说的那位赵侯,几年前已经薨了,谥武。当今的赵侯,名章,是武侯之兄赵烈侯的儿子,那位赵武侯的侄子。
当年,赵烈侯薨,太子章年幼,武侯以章年幼不足以断国事为由,抢了他的位子。武侯薨,章又夺回了国君之位。武侯之子朝跑到魏国求援,魏侯出兵帮助公子朝夺位,攻打邯郸,却未能成功。
武侯薨、赵侯章继位以及魏侯助公子朝夺位攻打邯郸这些事,都是俞嬴在燕国的时候与军将们打听到的——事情发生时,她还死着呢。
所谓性子暴烈,自然也是听大营的军将说的,俞嬴犹记得那位老军将当时摇着头说赵侯章是“桀、纣一流的人物”。
当年俞嬴几次来邯郸,其实是见过章的。在俞嬴的记忆中,当年的公子章身材高大,样貌很不错,就是性子有些阴沉,不爱说话。许是因为曾为太子,故而被打压得厉害,只空有一个公子名分。倒是他的同母弟公子亭手中有兵权,人也神采飞扬得多。
“不羁,不羁得很!”高已下意识低声道,“赵侯的性子真是不好说。赵侯嗜声乐女色,又尤其嗜酒,好长夜之饮,酒宴可持续数日不散。曾有大夫涂项,因不擅长酒,被赵侯让人按住身子,拿竹筒往口中灌。哪有这般对士大夫的!还有一位占仲,因在赵侯酒宴上失仪,被当堂打杀。已也曾参加过赵侯的夜宴,这种宴会到了后面,又有什么仪礼尚存?赵侯实在太过喜怒无常了。”1
霍~俞嬴瞎猜,莫非这位赵侯是当年憋得太狠了,憋着憋着,性子就扭曲了,如今登上大位,再无人管得了,便尽情释放出来?
再想到近几年赵国先是迁都,又东战于齐,南战于魏,还把脚伸到卫国境内,关键是这些战事,赵国还大多都胜了……俞嬴皱起眉头,要游说这位确实有些难。
俞嬴想起一位故人,与高已打听:“不知公子亭如何了?”当年俞嬴几次来赵国,与公子亭有数面之缘。河间之围时赵亭愿意退军议和,俞嬴死了,也信守承诺,没有趁机攻打河间城,其中固然主要是利害权衡,却也有两分面子情在。俞嬴愿意念他的好。
“公子亭如今是上卿,说来也是重臣,却只位高,而不权重,只管些宗室内的事。”
俞嬴点头,当年其叔父武侯在的时候,赵亭比赵章要得人心,手里又有兵权。争大位这种事,一样的兄弟,岂能不动心思?当年自己能说动他退兵,便是看准了他对君位有野心,不欲长期离开国都。只是后来不知道是兄弟相争,赵亭败了,赵章念骨肉之亲,没有杀他,只收了他的权,还是赵亭权衡后退让,助其兄成事,赵章登上大位之后,忌惮这位兄弟,让他当这个有名无实权的上卿?
以赵亭与赵章的性子,俞嬴猜,应该是后者。
“大夫可去公子亭府上拜会过?”俞嬴问。
“去了。从一开始已几次去拜会,阍人都说不在。听闻公子亭亦好乐饮,其每日或在家中宴饮,或与宾客去山野林泉中游玩。已几次去都未曾得见,恐怕是公子亭不愿管燕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