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怡叹口气:“至于能不能被君侯或哪位公子看中,全看造化。母亲说,不管是齐国还是赵国魏国,入了这些万乘之国贵人的眼,若得生下一儿半女,这一生也便有依靠了,从此平安富贵。唉,哪里那般容易呢?我等女子便如乱世浮萍,漂到哪里,最终如何,半点不由自己。”
俞嬴自然懂。在临淄质女中,固然有真正交质的质女,更多的却是公子怡这种。从前阿翁老病,将自己送到临淄,也是希望自己能被某位权贵公子看中,从此受那位公子庇护。是啊,哪那么容易呢?
公子怡歪头看俞嬴:“若怡能如先生这般就好了。怡虽不知道先生做过什么,但燕国公孙称呼先生老师,令将军及所有燕人都这般尊重先生,先生一定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俞嬴想了想,认真地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俞嬴不过是沾了从小在列国胡混的光,对列国更熟一些。等公子到了齐国,听的多了,见的多了,对齐国对列国事更熟悉,俞嬴做的事,公子也能做。
“即便不是像俞嬴这样四处跑,只是在后宫后宅,只要公子自持本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能活得耀眼精彩。俞嬴曾见过一位太后,她起先只是一位不起眼的媵人,后来成了夫人,扶着自己的儿子当上国君。
“其子年幼,权臣当道,太后用权臣之间的矛盾护住其子的君位,后来更是于宫廷之中埋伏甲士,一举铲除了那权臣。
“后来其子掌握了大权,太后也年老了,但有外国使节来,未尝有不拜见太后的,国中若发生大事,国君卿相未尝有不询问太后意见的——那不是因为国君孝顺,那是太后用她几十年的胆魄智慧积累的威望。”
公子怡听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点头,低声道:“希望有一日,怡也能如这位太后一般。那时候君父和母亲一定以我为荣。”
俞嬴微微一笑,我们开始的时候,都是这般期望的。
公子怡正色对俞嬴行礼:“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怡若有机会,定报先生指点之恩。”
俞嬴忙还礼:“不过闲聊,何曾指点公子什么。公子不必客气。公子与俞嬴在这原野上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俞嬴自然愿意有缘人日后顺遂康泰。”
篝火越来越小了,俞嬴扭头,令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公子怡与俞嬴道别,回她自己的营帐。
俞嬴将火熄了,正欲回帐,看到大约是巡视一圈回来的令翊。有这么一位既勇武又不是只有武力的将军随行,真好啊。
想到之前在篝火前与公子怡拿令翊打趣,她们声音虽不大,但想来令翊也是能听到的,俞嬴笑着对令翊行礼道歉:“之前一时吃多了饼子,脑子不很清醒,说了些胡话,还请将军莫要责怪。”
令翊要笑不笑地看着俞嬴:“‘说了些胡话’……先生哪句是胡说的,哪句不是?”
俞嬴瞬时明白过来:“说将军之美,如山川,挺拔高峻,如河流,浩荡开阔,如松如柏如骏马,这些自然都不是胡说,这些都是俞嬴肺腑之言。”
令翊眉眼弯起,嘴角却绷着:“哦?”等她接着说。
“这个,像‘用篝火烤过又抹了鲜香醓酱的饼子’嘛,”俞嬴难得打个磕绊,“也是实话。将军问问这旷野中人,在这样的寒夜,一个烤得热乎乎香喷喷的粟米饼和明珠美玉,哪一个更好?相信没有人选后者。”
“嗯,‘够味’是吧……”令翊斜睨,笑问。
“够味”这话回想起来,实在有些轻薄了。俞嬴清清嗓子,正色道:“从前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君上治燕,我等众臣都是或盐或葱一种佐料,将军无疑是诸多佐料中最重要、最够味的那一种!将军日后可是要做上将军的人。”
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令翊绷不住,笑出来。
俞嬴也笑了。看他眼睛里藏着的星光,俞嬴觉得哄小君子固然费事了一点儿,但是就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星光,再费事也是值得的。
哪想到这小君子并不放过她:“先生还说,‘临淄少年有临淄少年的好’。这‘好’是被我抓住的公子仪那样的吗?”令翊自言自语,“齐国不以其为质,却要改遣别的公子来,可见这位公子仪着实受齐侯看重。”
俞嬴还在琢磨怎么接着哄这位小君子,听他又道:“你们还说‘没有一个去过临淄的女子会不喜欢临淄’,先生也喜欢临淄吗?”
俞嬴脸上又浮出笑意:“那不过是安慰中山国公子的。俞嬴不喜欢临淄!”
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令翊狐疑地看看她。
“真的。”俞嬴点头道。
“若没有旁的事,俞嬴就先回帐了。”俞嬴笑道。
看着她的背影,令翊在心里“呵”一声,信你才有鬼!这回去临淄倒要看看……
有公孙启,有令翊,又加了个公子怡,俞嬴一路过得热闹无比。快活的日子容易过,热闹的路途容易走,一行人到临淄颇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