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危楼就开始做梦。
梦里自己回来了,灵台上却没有人,他一惊,仓促转身离开,要去寻沈扶玉。
他一拉开门,沈扶玉站在暖洋洋的金色阳光中,身后是漫天飞舞的桃花,他敲门的手还抬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危楼?”
危楼只觉得阳光晃眼,叫他看不清沈扶玉的面容,后来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流得太多,才没看清沈扶玉。
“仙君,你回来啦?”
“是呀。”
“你别走了,本尊知道错了,本尊已经把魔剑震碎了,本尊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他语无伦次地抓着沈扶玉的手。
未等回答,大梦一场,猝然惊醒,他依旧独坐深夜。
危楼对这种梦境食髓知味,他开始尝试着用不同方法睡觉、做梦,有时他分明知道这是梦境,却执拗地不肯醒来,只期盼着梦境再久一些。
渐渐地,他不敢做了。因为他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常常看着灵台上的沈扶玉就开始出神,究竟有沈扶玉的梦境是美梦,还是没有沈扶玉的现实是噩梦呢?
这个想法叫危楼如梦初醒,他不敢再沉溺于梦境之中,怕自己哪日再也走不出来,那现实中的沈扶玉就再也没有人救了。
他不敢做梦,自然也不敢再睡觉,于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久,越来越痛苦、越来越自责、越来越难受。
痛苦得无以复加之时,他忍不住跪在灵台前,一遍又一遍地用额头撞击台面,撞得头破血流,鲜血流了满脸,宛如恶鬼降世。
“沈扶玉,求求你,醒过来,求你了……”
可是他发颤的尾音中却藏着竭力压制的哭声。
他不是恶鬼,他只是太想沈扶玉了。
鲜血始终没有眼泪流得多,伤口再疼也没抵过心口的疼。
他的额头上渐渐地添满了伤口,结痂的伤口被反反复复地撞开,不知哪日旁边又填了新伤口。危楼身材高大,长相极野,这些伤口不深,却破了容,很难看,很狼狈,还有些可怕。
于是六界皆传,魔族的那位魔尊,最终还是疯得彻底了。
这天,魔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身份过于特殊,危楼不在魔域,泊雪等人不敢擅作主张叫他离开,只好让他在殿里等着。
这人去了灵台,看见沈扶玉模样的一瞬间,确实稍稍错愕:“这是……”
面容红润、呼吸平稳、衣衫整洁,不像是死了,竟像是睡了。
泊雪给他解释道:“这些年,尊上用尽了所有办法,终于让沈仙君的身体恢复了活人模样,只要有办法寻到魂魄,就可复生。”
来人震惊得一时失言,良久,他才道:“可是,危楼杀师兄的是魔剑吧,魔剑入体的一瞬间,魂飞魄散。”
别说找寻魂魄了,就连拼凑魂魄都做不到吧。
“是……”泊雪苦笑了一下,“这些年,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但是尊上不死心,执意要把沈仙君寻过来。”
云锦书也惊了。
他自是听过危楼疯了的传言,不曾想居然疯到了如此地步。
最滥情的种族,竟出了这么个痴情种。
他们谈话间,危楼便回来了,一看灵台前围着人,心瞬间提了起来:“谁许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他一边骂着,一边拖着跛了的那条腿快步走来。
云锦书一见危楼,更惊讶了——
危楼的额头上满是未处理的伤口,有的结了痂,有的没有,还有一些疤痕,他脸上再没有不可一世的神情,红眸中充满了压抑与伤情,甚至跛了一条腿。
危楼是这样的吗?
那个风光无限、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魔尊?
思绪流转间,危楼已经回到了灵台前,他推开云锦书与泊雪,十分熟练地跪坐在了灵台前,他拿出一条闪闪发光的银色手链来,在沈扶玉面前晃了晃,脸上终于带了点笑意:“看,本尊今日给你寻的,喜欢吗?”
沈扶玉自然不能回答。
危楼也不介意,只是放在了沈扶玉的手边,道:“本尊身上脏脏的,沐浴了再给你戴上试试。”
他状若无人地开始给沈扶玉分享起自己这一路的见闻来,偶尔说出的几句话好似沈扶玉在回应他似的,看得云锦书惊疑不定。
这也,太疯了。
他看向泊雪,问:“他一直这样?”
泊雪犹豫了一下,实话实答了:“一开始不这样,后来越来越严重了。”
云锦书又问:“他的腿?”
“沈仙君恢复身体的一剂药材生于一处诡异沼泽旁,尊上的那条腿不小心踏了一下,就……”
云锦书问:“他不治?”
泊雪道:“凡是因救沈仙君受的伤,尊上从未治过。”
云锦书震惊不已,只觉得危楼疯得比传闻中的还厉害。
那边危楼说着说着,肩膀耷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给沈扶玉道:“本尊今日也没求得寻找你魂魄的办法,本尊是不是很没用?”
“危楼,”云锦书打断了他的话,“被魔剑刺中的一瞬间便会魂飞魄散,这世间根本没有能寻回这种魂魄的办法!”
殿内一瞬间陷入了针落可闻的沉默中。
“若非看在你是他师弟的份上,”危楼缓缓开口,“本尊早就将你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