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体的不适里荀安也不想再控制心中的怨气,她不确定。也可能“怨”和“在意”,本就难以分离。
阵阵颤抖从杜芢的身后传来,她不忍回头去看。她能感觉到荀安的拥抱越来越紧,就好像想把那些战栗,那些恐惧也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对不起。”只是她除了这无力的三个字之外,再挤不出其他言语。
“但我还是不讨厌你。”荀安低声轻语,又把头往杜芢的发间蹭了两下,如果杜芢现在是长发的话,那她们的发丝现在应该缠绕在一起,难以分离,“很奇怪吧,哪怕你骗了我,我也还是不讨厌你,一直很喜欢你。我喜欢你与我共度的青春……”
“我还是不后悔与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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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割裂的感觉从杜芢的喉咙内部向外传开,她觉得自己在硬生生把一颗削得尖锐的石头往胃里吞。
如果现在不是被抱着的话那么她会开始在房间里渡步,还会插上耳机放一些音乐来安抚心神。某种程度上她得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听的一句话,但这话却是从一只血淋淋的生物嘴里传出的,而她是那个举着屠刀的刽子手。
十一人,三百年,十一人,唯独荀安不该受到如此对待。因为她入戏太深,还因为她本就没有未来。
她有时也后悔,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个人打开了真理的大门。
她应该如其他人那般一开始就落入一个一两年的非回忆型梦境中去,那样虽然结束时难免不舍,但也不至于难以承受。然后她会继续自己的冒险,把一些喜欢的角色放入储蓄背包里,带着伙伴穿梭于各个世界之中。作为梦的主角,她们有能力在一两年的平均期限到达之前就把那个虚拟世界玩透。而不是如此这般过着无趣又无力的日子,承受着不该承受的道德拷问。
也不该如此,与自己这种人纠缠终生。
若是窗外能下雨该多好,杜芢这样想道,那么无论是荀安还是她的呼吸声,都不会在寂静中被彰显得过分明显。
她的灵魂被蒙住头摁在了名为黑夜的幕布里,只是一条待宰的鱼。
“你想要什么?”她低声询问,她在一片漆黑昏暗中望向自己的左手,身后的荀安不会看见她脉搏上那片烧痕在微微颤抖。
你想要什么,我能给什么?
这是她唯一能用来表现感恩的形式了,就像过去无数次讨好母亲一样,她只会这个。
默然半晌,才等来一句回应。
“想要你行不行?”
指尖描摹过怀中人锁骨的轮廓,哪怕是杜芢也理解了这动作的含义。
她的脑海里闪过些许过往的回忆。
在梦中徘徊了三百余年的她自然也并非白纸一张,在这她所热爱着的最高杰作里自然是什么机器都能存在,什么服务都能出现,什么体验都能降临。但她倒真没与真实的人类有过这方面的接触。
毕竟她不受欢迎。
巴不得删除存在痕迹的现实三十年自不用多谈,在梦里接触的十一人里也鲜有人与她足够亲近。
不过抱着集邮心态的男性倒是不算少见,他们在梦里享尽了所能享受的一切后自然也容易把目光放在身为女性的她身上。无需爱意,无需理解,只是因为“她是个女的,他还没得手,自己不亏”这三点就足够让他们拿狼打量肉的眼神去打量自己。
杜芢自己倒是从未同意过这些事,在梦里她还是能通过科技掌握主动权。她自认自己称不上很有尊严,但具有伤害性的不适宜接触对于心理方面的摧残她也有所耳闻,保持能够继续进行研究的心理状态是她的底线。
那如果是荀安的话可以吗?她在混乱的思绪里做不出任何有效的计算。
她只感到燥热与无措,但据书籍所言这也是一种可行的证明。
她想到了过去她们以孩童的身体紧挨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问自己再进一步的话,她是否能够接受。
在得到内心约莫百分之八十的肯定回答后,她便不需要再给自己留有犹豫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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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渐渐松开怀抱,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再去表明态度会不会太迟。
在转过身去吻荀安的时候,对方的表情却呆滞到像是愣住。杜芢也只觉得是操作上的问题,舔舐着嘴唇,又来了一口。
距离上次进行此类练习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可能接近于一个人的半生。在记忆里杜芢有次把气全撒在了那些服务她的机器人身上,她说她真的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为什么只有她,今生只能通过这种悲惨的模拟来获得乐趣?
她的人生怎么就失败到了那种程度?她无法与任何真实的人建立联系,与它们拥抱的每一刻,每一秒,只是在向整个梦境展示着她这个个体的可悲。
她说再也不做了,到死都不做了。
说完这话又不知道重蹈覆辙了多少次。
已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地停止,她生命力所有触手可及的乐趣都在漫长的自我相处被一一剃去,最后只有对梦境本身的探知欲成了那最后的那一条小小河道,缓慢又艰难地向前流去。
但在今天它被扩充了那么一点,也可能是流歪了,多余的部分直接合并进了另一条河道里,那里的终点在大脑之外,也脱离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