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段衍之出去了一整天,其一是因为侯府不可无人,否则会引起怀疑。其二是去宫中见了皇帝,顺便打探了一番东宫的情形。这一番忙完,直到傍晚时分他才赶往京郊驿站。
一路驰马赶到驿站门口,最后一缕夕阳已经隐去,他刚翻身下马,巴乌和老侯爷便从门内迎了出来。
“哎呀,辛苦了,乖孙子,快来让祖父瞧瞧瘦了没?”老侯爷没头没尾的喊了一句,说着就要夸张的扑上来。
段衍之一个侧身让开,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祖父,您没事儿吧?”人家说黄昏之时可是逢魔时刻,莫不是邪魔入体了?
老侯爷讪讪的笑了笑,对一边的巴乌挤眉弄眼。巴乌不甘不愿的上前,一把抱住段衍之的腰,“公子,稍后……稍后再进去,里面在忙!”
老侯爷一个起跳,在他头上落下一个爆栗,“叫你别多嘴,怎么这么笨!”巴乌捂着脑门委屈的看着他,“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公子进去嘛。”
段衍之眯了眯眼,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两人,声音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巴乌被他的眼神震住,下意识的就要松手,老侯爷赶紧掐了他一把,示意他不准松手。
段衍之眼珠轻转,心中一惊,想到可能是乔小扇出了事,慌忙推开巴乌就冲进了驿站。
老侯爷被巴乌一下子撞倒在地,看着段衍之冲进去的背影,一个劲的捶他,“看你这么大块头,怎么关键时刻不顶用哟!”
段衍之慌慌张张的冲进大厅,三三两两经过的人看到他这模样都有些奇怪。他根本连停顿的时间都没有,飞快的跑到乔小扇居住的小院前,猛的顿下了步子。
院门口,张楚跟陆长风两人如同门神一般一人守着一边,见到他现身,眼神都有些不自然的四下游离着。
段衍之心中焦急,二话不说就想要越过两人进门,却被张楚一把拦下,“你这么急冲冲的干嘛啊?又没有人在后面撵你。”
段衍之袖口一拂,张楚话音顿止,下一刻正准备破门而入,门却自己打开了。
段夫人从里面探出头来朝他嚷嚷:“做什么这么莽撞?急急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母亲,小扇她……”段衍之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往里面挤,“不行,我要去看看,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你先等着。”段夫人用力的扒着门不让他进,母子两人如同孩子一样在门边较着劲。
“好了,好了,准备好了,让大姐夫进来吧。”
院中响起乔小叶的声音,段夫人这才松了手,朝院内努努嘴,“喏,进来吧。”
段衍之忙不迭的跟进去,才到门边便又愣住。
红色的绸缎铺在脚下,一直延伸进面前的房门。大红的喜字贴满了门窗,红灼灼的倒映在他的眼中,震惊之外,更是欣喜。
段夫人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还愣着做什么?快进去啊!”
段衍之回过神来,脚步却反而迈不动了。也许是一时间太过惊喜,眼前的场景简直如梦似幻。
段夫人不管他心里想什么,干脆把他推进了房换衣裳。外室的桌上放了供品香案,红烛喜气洋洋的燃着。乔小扇人应该在内室,段衍之没有瞧见她,不过就算瞧见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他竟如毛头小子般羞涩起来。
闹哄哄的忙乱了一阵,段衍之身上换上了大红的喜服,被推到了桌边站好,乔家姐妹则一左一右将乔小扇给搀了出来。
当初在天水镇那次拜堂不过是敷衍了事,心情与今日自然不同。段衍之看着乔小扇身着大红喜服缓步朝他走来的模样,心中只觉得满足感几乎要溢出胸腔。
从今而后,执手终身,不负彼此。
老侯爷已经被巴乌扶着坐到了上首位置,段夫人坐在另一侧,段衍之接过乔小扇手中的红绸,嘴角露出清浅的微笑。
陆长风今日充当了一回司仪,不过因为身处驿站多有不便,即使是请新人拜堂也喊得十分温柔。两位新人双双对老侯爷段夫人行了礼,在陆长风的一句“送入洞房”中便完成了仪式。
段衍之知道这比原先侯府那次准备的不知道精简了多少,心中多少觉得愧疚,引着乔小扇入洞房时,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像是急于表达以后要对她好的决心一般。乔小扇的手微微泛着凉意,接触到他温热的手掌,又反过来握了握他的。
段夫人在外面收拾草草收拾了一番,很快所有人都被老侯爷给赶出了门。
谁也不能体会他急于抱重孙的心情呐……
屋外天色已经暗下,红烛在内室灼灼燃烧。
乔小扇端坐在床头,双手交叠至于膝上,时不时的摆弄一下衣角,微微泄露心中的紧张。
洞房花烛,纵使再沉稳,她也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怎能不紧张?
段衍之走近,似不敢惊动她一般,好一会儿才轻轻揭去了她头上的盖头。烛光摇曳之下,精心修饰过的面容娇媚夺目,微微垂首,眼睫轻颤,一副女儿心事欲语还休之态,只一眼便叫人沉醉。
段衍之稳了稳心神,笑着取过桌上的两杯美酒,递了一杯给她,“娘子,你我终究能共饮这杯合衾酒了。”
乔小扇抬首看他,脸颊微微泛红,默不作声的举起酒杯。段衍之知晓她心中害羞,也不多言,只是脸上忍不住笑,与她缠臂对饮时被看到,乔小扇的脸红的越发厉害。
饮了酒又吃了些菜,天已经完全黑透,两人相对坐着,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桌上红烛“啪”的爆了个灯花,总算将段衍之神游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轻轻咳了一声,望向乔小扇,“娘子,早些歇着吧。”
乔小扇垂首不语,只是忍不住更加频繁的摆弄衣角。段衍之看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子,你也太紧张了些。”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拉了她的手,正想要引着她往床边去,却被乔小扇反拉了一把,站定了脚步。
“相公……”她没再说下去,只是拉着他走到窗边,缓缓朝南跪了下来。段衍之心中奇怪,但知道她必有用意,便也跟着跪拜了下来。
乔小扇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爹去世之前唯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件是将军府当年的惨案,还有一件便是我的亲事。他老人家一直认为我沉闷古板,最怕我找不着婆家,所以今日成婚,当禀明他在天之灵,免得他还替我担心。”
段衍之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娘子说的是,是我大意了。”
乔小扇朝他淡淡一笑,端正了身子,朝南拜了一拜,“爹爹,女儿今日总算成家了……”
原先那场闹剧式的婚嫁自然做不得数,如今两人才算是正式成为了夫妻。乔小扇其实有很多话想对她父亲说,但如今真的跪在这里,说出口的却只是这样一句。
她成家了。
过去总是一人承担着一切,无论是家庭还是那个巨大的秘密,如今总算不用再独自承受。段衍之说过,即使他是过客,也想在她生命中停留的久一点。如今,她希望他停留一生一世。
段衍之也跟着她拜了拜,而后握紧了她的手扶她起身,凑在她耳边低语:“我只希望娘子此生不再孤单。”
他的眸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乔小扇却清晰的看出他隐于其下的心疼怜惜。
彩帐银钩,帷幕深深,乔小扇被段衍之牵着坐到床沿之际,像是又回到了先前,脸上又烧了起来。
段衍之无奈的一笑,轻轻揽她入怀,像是怕她受惊一般,什么也没做,只是拥着她低声说话。不过是些平常的话题,此时听在乔小扇耳中却犹如甜蜜的情话。渐渐的,忙碌了一天的疲倦袭了过来,她半眯着双眸,耳边的声音开始变得朦胧。
不过很快那声音又变得清晰起来,段衍之凑到她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她还未听清内容,他却突然断了话头,而后温热的双唇自她耳垂轻轻刮过,她微微颤了一□子,懵懵懂懂的看向段衍之,眼中却像染上了一层光晕,头脑都因这忽来的一吻而迷糊起来。段衍之的脸轻轻覆了过来,亲吻如同羽毛轻柔的拂过她的额头、鼻尖,然后落在她的唇上。
乔小扇只觉得心中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呼啸着在头顶炸开,浑身都如同落入了沸水,灼热感一波一波的在胸怀间澎湃不止,终于忍不住低低的吐出一个音节,却又被段衍之吞入唇中。他的手缓缓在她身上游离,如同相触的双唇,开始轻慢柔软,慢慢的却加重了力道。她迷茫间睁开眼望去,只看见他亮如星辰的眸子带着一丝忍俊不禁,而后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随之人被轻轻按倒在床上……
肌肤之间的亲密触感让乔小扇微微惊醒,身上早已衣衫半褪,两人紧密的贴在一起,她几乎能感受到段衍之的心跳。心中仿佛生出许多渴求,却又说不清是什么,段衍之的手一路往下,她轻轻呻吟了一声,下意识的阻止了他的动作。
“娘子莫怕……”段衍之贴在她耳边低声诱哄着,手却将她搂的更紧,唇从她的脖间细密的落下,一路往下,在锁骨间慢慢游走不止。
乔小扇终于完全放松下来,心中涌出一丝安宁,身子却越发炙热,反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脊背。
无需彷徨,更无需怀疑,只需全心全意接受眼前之人,从身到心,一并托付。
忽然惊呼出声的刹那,段衍之俯身堵住她的唇,在她细碎的呻吟消散之际,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三个字。
乔小扇眼睫半湿,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感动,只是用力的抱紧了他,仿佛是种宣告。
从今以后,不再孤独。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乃们最近都害羞矜持了,需要我直截了当的表示对乃们的需要,好吧,那我就直接说了——大家要留言,表霸王哦→_→够清楚直接了吧……
所谓的真相
清晨的阳光淡淡洒入院中,露珠犹在花叶间轻轻滚动,偶尔响起一两声清脆的鸟啼,打破了院中的宁静。乔小刀与乔小叶一路走到乔小扇的房间门口,推门而入。
段衍之已然起身出门,乔小扇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见她们二人进来,招了招手,“你们过来。”
乔小刀率先走近两步,暧昧的凑到她跟前眨了眨眼,“大姐,经过洞房花烛夜,再看你,似乎有些不同了啊。”
乔小扇朝她温柔的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但瞬间又冷下了脸,低喝了一声:“给我站好!”
乔小刀忙不迭的站直身子,抽着嘴角看她,“大姐,一大早的,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乔小叶忍不住心中好奇,问她道:“大姐找我们来有什么事?”
今日一早段衍之出门之际便告诉她们乔小扇找她们俩有事,乔小叶已经奇怪到现在了,要不是乔小刀磨磨蹭蹭,她早就跑来问答案了。
乔小扇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示意她扶自己起身,坐到了一边的桌旁,“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哦?”乔小刀来了兴趣,恭恭敬敬的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是秘密?快说!快说!”乔小叶也一脸期待的看着她。
乔小扇点了一下头,看了看眼前的姐妹二人,“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我当初砍人那件事。”
两姐妹闻言都怔了怔,这件事情她们不是没有问过,但是乔小扇以前从不愿多说,怎么今日想起告诉她们来了?难不成洞房花烛之后人就藏不住秘密了?
两人还在一边胡思乱想,乔小扇已经在旁娓娓道来。
在她们的父亲过世之前,乔小扇都是一个安分守己,沉稳度日的姑娘,每日所要操心的无非是家中两个妹妹的生活,其余的根本没有任何想法,但这一切都被乔老爷子临终的遗言给打断了。乔小扇犹记得他父亲满含悲痛的双眼,紧握着她的手,脸上写满了愤恨与不甘。
当时她们的父亲支走了两个妹妹,却独独将这件往事告诉了她。
二十年前的乔老爷子还没有化名乔榛,更不在天水镇,他那时叫乔振刚,还在京城,身居御林军副统领一职。
说起这个官职,其实多亏了当朝大将军滕逢。乔振刚子早年追随他征战沙场,后来因为娶妻成家,滕将军惦念他的功劳,便替他求了个稳妥的官职。在乔振刚心中,滕将军不仅是上级,更是恩人,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害了自己的恩人。
乔振刚因为是滕将军的嫡系心腹,知晓许多将军府的秘密,甚至连将军府的密道入口都知道在哪儿。一日与以前一个军中好友对饮,畅快至极,无意中被他套出了话,将密道入口告之了他。瞬间反应过来后,乔振刚连忙逼着那人赌咒发誓,说绝不可透露出去半个字,这才算作罢。但他没想到滕将军早就被人盯上,且此人还是当朝唯一可以与大将军势力相抗的首辅大人。而他昔日的至交也早已叛变成为首辅大人的鹰犬。
乔振刚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惨状。将军府老将军做寿,大将军滕逢尊其心意,简要的办了个寿宴,来道贺的均是至交好友与骨肉至亲。然而宴席尚未开始多久,一行装扮成为蒙古杀手的刺客顷刻间便袭了进来,动作迅捷凌厉,出手尽为必杀之招。
滕逢毕竟久经沙场,立即吩咐家丁对抗,当即嘱咐离他最近的乔振刚带着自己的妻女老父进密道躲一躲。
滕老将军也是军人出身,家中骤逢巨变,他自然不肯离去,情急之下,乔振刚只好先带着将军夫人和小姐进入密道之中。
本以为那些刺客不会是滕将军和众多将军府护卫的对手,但在密道中待了许久也不见人来。他心中意识到不妙,正想出去,身边的将军夫人忽的吐出一口血来,他这才知道酒菜被下了毒。
而此时外面的将军府早已血流成河,滕将军苦战数个时辰,直至日头西斜,身上早已一身血渍,老将军也是一身的伤。他们的周围遍布着自己亲人朋友的尸体,刺客却还在不断地涌入……
密道的入口处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乔振刚心中感到不妙,连忙护着将军夫人朝后方出口而去,在到达出口的刹那,将军夫人却死活也不肯离开。
乔振刚自己也中了毒,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但将军的命令便是军令,即使战死,他也要护将军夫人和小姐的周全,便不管不顾的要冲过去跟来人拼命。谁知刚动一步却又被将军夫人拉住,她将自己的女儿交到他怀里,嘴里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乔振刚怕她撑不下去,想要强行带她离开,她却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一把将他推了出去,随后迅速的关上了出口。
乔振刚在最后一刹看到了自己的好友面孔,心中一凉,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是他酒后失言才造成了今日的惨状,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忍住要发作的毒性,抱着孩子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怀中的孩子不过刚满周岁,头发已经很浓密,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毫不知晓此刻她的家人正面临着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所幸的是她还小,没有碰过那些酒菜,所以没有中毒。乔振刚自己喝的酒不多,强制压下毒性后,抱着孩子慌忙回到家,交给自己的娘子,让她带着小姐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去她的娘家避一避,他自己则返回了将军府帮忙。
只是终究还是去晚了。
他伏在墙头,看着那些刺客将一具具尸骸扔进将军府后院的井中,其中还有今日的寿星滕老将军。等最后看到血肉模糊的滕将军的尸身,即使身为军人,他也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
一门三将的大将军府,如何会成为这样的人间炼狱?
乔振刚忍住颤抖,尽量将身子伏低,目光四下搜寻,总算看到了罪魁祸首。他以前的至交,出卖将军府的走狗,正兴高采烈的赞赏着刺客们的英勇。乔振刚尾随着他出了门,一路跟踪,直到看着他进入首辅大人的府上……
没多久,朝廷查出了结果,大将军多次剿灭前朝余孽有功,被蒙古余孽寻机报复,满门尽灭。皇帝陛下派人远至塞外寻找凶手,最后杀了一批无辜的蒙古人,此事便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