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不要告诉他。”她蠕动着唇瓣,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滴滴落下。
“他会害怕的。”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第一次那么厌恶自己苍老丑陋的容颜。
慕容于然了然而疼惜的看着她,“怎么会呢?漓儿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更何况你们夫妻多年,他又如何会因此而害怕?”
“不,不可以。”皇后别过脸去,“我在他面前只会自惭形秽。”她深吸一口气,“师伯,不要告诉他,求你。”她转过头来,妖娆潋滟的凤目满是祈求之色。
“我希望他能记住我最美丽的样子。”她闭上眼睛,说她自私也好,庸俗也罢。她自然知道,丈夫不会嫌弃她,反而会更加怜爱与疼惜她。可是,她仍旧不愿意见他。
“就让我默默的离开吧,等到我死了,你将我的骨灰带到他身边。”她静静的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答应过,这辈子永远都不离开他。这样,也不算食言了。”她微微扬唇,嘴角泛起一抹柔悦而幸福的笑意。
慕容于然看得心疼,声音也有些嘶哑了。
“紫灵花已经发芽了,再等一个月,它就能盛开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恢复容貌了。”
皇后却是淡淡一笑,“叔伯不必安慰我,这山中的紫灵花早就被我吃光了。如今残留的种子即便活下来,至少也要再等半年才能盛开。而我,还能活到三个月吗?”
“能,一定能。”慕容于然目光坚决,“颜儿,你一定不能放弃。”
皇后低下头,嘴角笑意带着血丝。
“子秋费了那么大功夫才采摘到千年血人参,却终是被我白白浪费了。”
慕容于然垂眸,“早跟你说过了,不要动气,更不能…”
皇后挥手打断他,“罢了,上半辈子我一直在与天抗衡。现在我累了,不想再争了。”她闭着眼睛,微微向后靠了靠,神色疲倦。
“顺其自然吧,何苦自寻烦恼?”
慕容于然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转身,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体贴的给她关上了门。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站在院子中的男子却没有丝毫躲避的举动,只是静静的站着,任那雨水打湿了头发,划过面颊。他期待,那冰冷的雨水能够冲刷他内心的痛楚与阴暗。他同样期待,那个如风般的女子能够自那雨帘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哪怕,她会用那种带着仇恨的眼神看着她。只要,她能够回来。
一把伞撑在了头顶上,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轩哥哥,回去吧。”萧绮兰走到他面前,见他浑身都被雨水淋湿,不由得柔声劝道。
萧霆轩仍旧没有动,目光淡淡的看向前方。
“轩哥哥,你身上蛊毒刚解,这三天之内,万不可有半点伤风感冒…”
“你进去吧。”萧霆轩没有看她,语气仍旧淡漠,没有愤怒没有厌弃,云淡风轻得仿若萧绮兰是一个陌生人。
萧绮兰苦笑,“轩哥哥,我知道你怪我。”她低下头,紧紧咬着唇瓣,眼中有着痛楚之色。
“如果你恨我,可以打我骂我,求求你,别这样好吗?”她抬眸望着他,眸中含泪,近乎祈求。
萧霆轩终于回眸看着她,而后,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我没有恨你。”他眼中笑光淡然,仍旧如一个大哥哥那般亲切。
“进去吧,会感染风寒的。”
“轩哥哥…”萧绮兰再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谁说萧霆轩无心冷血的?对,他无情,却也深情。萧家的男人,个个无情,却也个个痴情。原以为淡漠深沉如萧霆轩,终不会继萧家子孙之后,终生为一女子痴狂。却没有想到,这世界上就有那么一个人,让他痴,让他狂,让他爱入骨髓,疼入骨髓,甘之如饴。
萧霆轩闭了闭眼,“进去吧。”
萧绮兰张了张嘴,眼角余光看见元倾帝正站在回廊处,目光静默而悠远的看着萧霆轩。那样深邃的目光,却不同往日的冷冽或者深沉,而是复杂。那种复杂包含了太多情绪,有疼惜,有愧疚,又自责,更有苍凉与悲哀。他对着萧绮兰摇摇头,示意她离开。萧绮兰看了看纹丝未动的萧霆轩,终是转身离去。
“皇伯伯,轩哥哥他…”她走到元倾帝身边,回眸看见萧霆轩在雨中寂寥孤独的身影,眼中有着不忍之色。
元倾帝单手负立,“回去吧。”他迈下阶梯,慢慢的走到萧霆轩身边。没有打伞,大雨转瞬就淋了满身。他看了眼萧霆轩,又将目光落到门口处,良久,他才说了一句。
“当年,我也曾冒雨在她门前站了一个时辰。”
萧霆轩微怔,他微微侧眸,见元倾帝目光柔和的看着细雨纷纷,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不,应该是说,是她误会了我。”他低下头,脸上带着回忆的迷离、哀伤、感叹与欣慰。
“为了一个秦雨欣,她要跟我决裂。”
萧霆轩没有说话,这段历史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甚清晰而已。
“后来…算了,不提也罢。”元倾帝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愿意再提及那个女人。他看向萧霆轩,神情难得的柔和。
“轩儿,女人有时候是需要哄的。就像你母亲,她是那样坚强自立的女子。可有时候却也很脆弱。”他垂下眼帘,眼中有着哀伤和心疼。
“去找她吧。男人有时候,也需要服软的。”他拍拍萧霆轩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而后转身消失在大雨中。
“父皇。”萧霆轩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唤了一声。
元倾帝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嗯?”
萧霆轩神色复杂,“你要去哪儿?”
元倾帝仰头,嘴角露出一抹温暖柔和的笑意。
“去找她。”
萧霆轩静静的站在原地,望着元倾帝离去的背影,目光凝然。凌汐涵是在一个破庙里醒过来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她只知道,她心中很乱,她想躲起来,永远的躲起来。她一路狂奔,周边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她终于体力不支晕倒了。醒来后,天色早已暗沉,天空还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她眼神有些呆滞,微微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破败的庙宇,门扉断裂,房梁破旧,对着正大门的佛像已经缠满了蜘蛛网。索性,房顶虽然破旧不堪,却还能遮挡风雨,不至于让她露宿街头。
想着,凌汐涵就不自觉的笑起来。想她前世纵横黑白两道,走到哪儿都是大姐大。今世从王府嫡女,堂堂郡主之身游走于商界,到现在,可谓掌握了这个大陆三分之一的经济命脉,何时竟这般落魄到要到一个破庙躲雨?
呵呵,世事变化无常,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一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走到那座嘴角含笑的佛像面前。
“如来?”她嘴角含了丝讥讽,“你享誉世间尊崇供奉,却不知他们所求为何。”她忽而低低的笑了一声。
“佛说,世无不可度之人,佛曰众生平等。呵呵…”她退后几步,忽而悲愤的指着如来的笑脸,眼眸愤恨沧桑。
“你这个满口胡诌的老和尚,你不配被供奉在这儿,你不配俯视众生,你也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推崇或者敬仰。你…你们佛家全都是一群光头和尚,什么普度众生,什么心中有佛便可化灾化劫?全都是胡说八道。”她赤红着眼眶,疯狂的大吼着,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下,混合着外面雷雨交加,让人看见有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心中蔓延。
她犹自不解恨,恨恨的怒骂着。
“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惩罚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就因为我前世作孽太多,因为我双手沾满了鲜血么?”她颓然的倒在地上,眼泪无声哗啦哗啦流着。眼神呆滞,口中喃喃自语。
“什么真情真心?什么相守白头?什么山盟海誓。全都是屁话连篇。”她忽而一把扯下颈间的‘无泪’,想要扔出去。可突然又顿住了,眼眸缓缓流动,见那晶莹的泪石中有润泽滑动,犹如潺潺小溪,静静流淌。她看着看着,忽然就低低呜咽起来。手指紧紧握着那枚泪石,在地上狠狠的拍打着。
“萧霆轩,你这个大混蛋,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这几个字在空中阵阵回响,响彻天际。
轰隆隆!
一阵惊雷划破天空,却消散不了那凄怨的嘶吼声。
凌汐涵躺在地面上,发丝散乱,双眼呆滞无神,眼泪还在静静流着。现在的她,脑海一片空白。她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去做。只想好好睡一觉,只要睡醒了,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夜深了,外面的雷雨却并没有停下的迹象,反而有越来越甚的趋势。
一个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看着躺在地上脸上还犹有泪痕的凌汐涵,微微叹息一声,蹲下身,怜惜的将她抱起来,而后走了出去。
再次醒来后,已经是三天后。她睁开眼睛,耳边立刻响起女子欢悦的声音。
“姑娘醒了,快去告诉王爷。”
“是”急匆匆的脚步声过后,一个梳着丫鬟发髻,面目清秀的粉衣女子走了过来。
“姑娘,你终于醒了。”她松了一口气,眉眼间有着欢愉之色。
凌汐涵眨眨眼,打量了四周环境。这是一个古朴精致的房间,处处透着温馨与华贵,却又不显奢靡。她伸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你是谁?这里是哪儿?我又怎么会在这儿?”
那丫鬟正欲回答,就听得一个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人未至声先行。
“涵儿。”一个熟悉的男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喜悦传来。
凌汐涵一怔,这声音?
她缓缓回头,见一紫色衣袍的男子正凝眸激动的看着她,她微微讶异。
“萧铭澜?”
萧铭澜龙行虎步的走上来,坐到床边,关切的看着她。
“你没事吧?身上可还有不适?”
凌汐涵眼睫低垂,淡淡道:“这是哪儿?”她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可因长时间昏迷,又躺了几天,现在腹中空空,又因突然下床的力气有些大,这会儿脑袋就有些晕眩。
“小心”萧铭澜连忙扶住她。
凌汐涵淡淡抽回自己的手,目光淡漠。
“这是哪儿?”
萧铭澜掩下眸中黯淡,“我在临州的别院。”
“临州?”凌汐涵动作一顿,没想到萧铭澜居然带她来到临州。
“涵儿?”萧铭澜见她不说话,神色有些呆滞,想到那天晚上见到她倒在破庙里,心中一阵疼痛。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一个人在破庙里。萧…太子呢,你们没…”
“闭嘴!”凌汐涵陡然目光冷冽如刀,看得萧铭澜错愕。
“涵儿,你?”
凌汐涵收敛了情绪,淡淡道:“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他。”
萧铭澜心中疑惑,面上却不显。
“你淋了雨,又发了烧,昏迷了好几天。我已经让丫鬟给你熬了粥…”
正说着,就见方才出去的那个丫鬟端着黒木雕漆托盘走了进来,里面盛放着一碗香喷喷的热粥。
“王爷,粥熬好了。”
萧铭澜伸手接过来,用汤匙搅拌了几下,吹了吹热气,再用勺子舀了一口粥,递到她面前,神情温和。
“吃吧。”
身后的丫鬟早已被他这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一向冷漠的王爷居然会对一个女子这么温柔?她敛了眉,静静的退了出去。
房间内,凌汐涵则是错愕的看着萧铭澜,看着那热腾腾的粥冒出的白色雾气,水眸不禁被那雾气熏染,淡淡的感伤沉淀眼底。他想起了若雨,以前她每天起床,若雨就会给她端来热腾腾的粥。可是如今——
她咬了咬唇,到现在她若还不明白,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若雨和若雪,根本从头到尾就是皇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