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独瑾比她更冷淡,连头也不抬,对她说,“把桌子上的报表和资料拿走,回去看看。”
他发的什么神经,白晓晨疑惑地走了过去,拿起桌子上一堆的文件,后退几步,略略扫了几眼,是重工的年度财报和明细账目。
她吃了一惊,忘了自己还在生方独瑾的气,问道,“方总,我不是重工的,也不是这个审计的,不能看这个吧。”
方独瑾抬起头,扫了她一眼,只动了唇,“明天审计署就要来例行查一下,给你看,也不妨事。再说,明年你们组的人都会被调进来集团了,而且你不是辅修过会计么。”
他古井无波的脸色让她烦躁,觉得这事情说不出的怪异,白晓晨自己是科研方面的人,让她插手财政是一千万个不情愿,于是摇头拒绝,“我不是专业人士,也不想看公司的财报,谢谢方总栽培,不过我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白晓晨拿着文件就要放下离开,只听到咔嚓的一声,方独瑾合上了钢笔,对她说,“站住。”
白晓晨定住脚步,听他平静地说道,“忘了告诉你,等一期工程结束,你就要转到行政,先上上手吧。”
哗啦一声,白晓晨抱住的资料全部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她眼里有惊讶乞求,然而方独瑾不过转了转钢笔,“尚真说,你工作太累,婚后长期待在实验室,对身体不好,所以,明年转到重工,慢慢会给你升迁上去。”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却不知为何,有点得意。
“我,我是跟他说过,你要求太多,工作很累,可我,可我没打算走行政。”白晓晨神色越发茫然苍白。
忽的想起来又是一日晚归后,等在白家的严尚真有点心疼地对她说,“你大学不是辅修了会计,科研太累了,倒不如不干这行了吧。”
她那时候以为他不过是随口一说,所以也笑着敷衍了几句,“恩恩,我是蛮喜欢会计,不过也没地方用啊,主要还是你的好表哥要求得太严了。”
严尚真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不跟她说一声就擅自插手她的工作。
白晓晨一时又气又急,讷讷不知如何说话,语无伦次,只是重复着说,“我不干这个,我不做这个。”
拔腿就要走,却看见方独瑾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有着奇怪的压迫感,他从黑檀平木办公桌后绕了过来,走到她面前。
弹了弹袖口,对她说,“即将嫁进严家的你,想法是什么,对结局无济于事,明白吗?聪明的话,还是乖巧一点,不要惹事。”
这是警告?白晓晨愤怒地抬头看着他,大声说道,“你们就这么喜欢决定别人的命运?”
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又说道,“就连我自己的工作也得你们来做主,那干脆去玩模拟人生好了!方独瑾,我告诉你,我不可能放弃现在的工作的,我努力到现在,不是为了走行政好嫁人的!”
她脸庞通红,胸脯耸动,看来是气的很了,不过这关他什么事,方独瑾淡淡地看她一眼,冷笑,“去和尚真说,我不在乎这个。至于这些资料,你必须看,是命令。”
他见她仍然一副不服气的表情,强调着说,“对你的工作我一点都不关心,你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一类的事情,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他目光锐利,顿了几秒,“有能耐就说动严尚真,别来我方独瑾面前放肆。”
他语调扬了起来,又转为平静,“我要出去开会了,麻烦你收拾好地上的文件,然后出去。”
白晓晨握紧了手,唇色发紫,指甲都要把手心掐出血来。
她恨恨地盯着他,慢慢蹲了下去,把文件一张张捡了回来。
方独瑾站着,带着俯视众生的高傲,看着她蹲在地上的单薄的背影,肩头止不住地颤动,不由冷笑,记恨他吗,那又怎样?
抬手整了整衣襟。
又补了一句,一定要让她痛苦难当,“就算他同意,姨夫和我母亲也不会同意的。这个圈子没有一直待在实验室的儿媳,不要忘了。”
白晓晨眼眶通红地回到办公室,同事们都以为她又在方独瑾那里挨批了,也没人敢上前安慰。
关上门,白晓晨无力地靠在门上,抱着文件夹慢慢滑坐下来,将身体埋在臂膀间战栗,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要镇定,然而,近在眼前的事业被人轻轻一挥手拿走,她不能不害怕。
没有爱情没关系,没有自由没关系,但是不可以,不可以连她的梦想都拿走,这不可以。
最重要的是,她不愿意被别人操纵,这是她的人生,已经一败涂地,不能再后退,不能再投降。
她渐渐地平复过来,蹭着墙起来,咬住了唇,没察觉到手心的刺痛,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让严尚真改变主意,何况,不是没有回环的余地,严尚真如果是为了她的身体健康考虑的话,那也未必说不动他。
不该因为方独瑾的一番话乱了阵脚的,她算是明白过来,方独瑾压根就没对她改观过,一心要给她排头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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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晓晨坐在椅子上,仔细地看着财报,她从来都是认真负责的性格,既然方独瑾要求了,她就会做到。
慢慢地看着资料,用笔做了记号,连别人来叫她吃午饭都没听到,急急应了几声“就来了”,正要出门,裙角一带,把搁在桌角处的报表带到地板上。
怎么这么倒霉,白晓晨暗自叹气,伸手拿起来这几张纸,刚要放回去,忽然一个项目跳进了她眼里,心中一动,耕地占用税金,它不该被列出来才对啊。
以前老师讲过,“一般企业,就是有这么的税金,也要划到别的科目里头。”
她眉头一皱,对门外催促的同事随口回了一声,“你们先去,我不去了。”
说着急行几步,关上了门,仔细研究起来这份报表。
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把这几张报表翻来覆去,应付银行欠款下开了十多个银行账户不说,和
其他企业的应付账款应收账款也有许多逾期的,就连现金流比例,也有问题。
“不该是这样的。”白晓晨喃喃道,她学艺不精,但是因为曾是名师教导,又为白母以前的产业,偏重地学了些审计的知识。略略知道了些企业做账的手段,所以虽然不能明确看出企业有什么优势所在,但是若是账目有问题,她还是勉强看得出来的。
但是这也说不通,白晓晨连连摇头,“若是,若是有人挪用了款项,那账目应该做的更漂亮才对,怎么会破绽百出呢?何况,何况,”
“何况重工的cfo是方独瑾的心腹。”白晓晨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反问自己,难道是?
她想起早上在办公室方独瑾带过去的一句话,“后天就要例行审计了,给你看看,也无妨。”
例行审计,原来是这样!
白晓晨电光火石之间反应过来,迅速地收拾了文件放到包里,猛地冲出门外,也顾不得穿着高跟鞋,一路奔到方独瑾的办公室,却被方独瑾的秘书拦了下来,“对不起,方总外出开会了。”
果然是这样,白晓晨皱起了眉,几乎要急死,“那他去哪里了,什么时候回来。”
“方先生要去a市开会然后视察分部,最快也要到后天才能回来。”助理礼貌地回答了她。
白晓晨急得团团转,揉了揉头发,暗暗恼火,好你个方独瑾,被人摆了一道还不自知,这时候还去开什么会议。
第26章 机场
得到了方独瑾的航班号,白晓晨不做停留,一口气奔到停车场,发动汽车,用前所未有的速度,直奔向机场。
在路上她一面祈祷方独瑾千万别上了飞机,一方面也大感奇怪,到底别人给了重工的财务总监什么筹码,让他不惜自己的性命财产也要拉方独瑾下水。
当今正是要建设廉政的时候,奉行老虎苍蝇一起打的政策。
方家就是再有实力,也容不得在这个时候出贪污问题。
账目漏洞数额这么大,看来是要一招制胜,就是不要方独瑾的命,也要掐下来他的前程。
她一路上给方独瑾打电话都不通,又不知道谁还会跟着方独瑾身边,迫不得已将时速开到最大,紧赶慢赶,没出车祸,总算是来到了首都机场。
二号航站楼,二号航站楼,她口中念念有词,拽着包穿过人流,不要命地狂奔,还有时间,方独瑾,你可千万别安检了。
“呼呼,呼呼,”跑得太快,下腹一阵绞痛,白晓晨冒着冷汗,停了几秒,咬牙又跑起来。
隔得很远,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身影跳到她的眼里。
看到方独瑾正在拎行李要排队安检,白晓晨一时情急,大声喊道,“方独瑾,你给我停住。”
行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个狂奔状态的美丽女人,只见她不要形象地一边跑着一边大喊一个人的名字,一时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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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独瑾拒绝了身边人要为他拿行李的要求,刚要走过去安检,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声唤着他的名字。
他忍不住嗤笑,最近幻觉越来越厉害了,连人物性格都扭曲了——白晓晨说话可没那么大声。
再过一段时间,就好。他这样想着。
正要往前,身后的下属小声报告说,“方总,好像有人叫你。”
不是幻觉吗?方独瑾诧异,转身一看,不过一眼,足以让他滞在人群里。
他看到什么,他看到魂牵梦萦的女子穿着黑色套装飞奔而来,发夹挽不住秀发,在风中飘散下来,拂过那张娇艳的面庞,是从未见过的美丽。
就这么,直愣愣地撞进了他心里。
这是,这是怎么一回事?他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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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白晓晨在连续给第四个被她撞到的人道歉后,总算挤到方独瑾面前,见他仍然愣愣地什么表示都没有,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吼道,“你怎么回事,我叫你这么久这么大声你都没有反应。”
方独瑾回过神来,压抑住震动起伏的波澜,冷淡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语气里有不能察觉的期待,太过隐秘的心思埋伏在后面,不可说出口,只能藏于心。
白晓晨将头发捋到肩后,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下属,犹豫了一下,不避嫌地一把拉过了他,“你跟我来。”
方独瑾在她伸过手来的那一刻愣在当场,不自觉地跟在她的脚步后面,连下属“方总,飞机就要起飞了”的话都没听到。
他盯着白晓晨拉住他手腕的白皙右手,似是慌了神,乱了意。
她步子跨得很大,然而他却希望,她不要这么急。
她的指尖不是冰凉的,细腻的肌理下是温润的触感,很用力,他不能呼吸。
机场里人太多了,空气不流通。方独瑾深吸了一口气,这样想。
走到僻静的电梯处,还没立定,方独瑾好像触电一样猛地甩开了白晓晨的手,白晓晨没防备,吓了一跳,看他一副避自己如蛇蝎的样子,觉得自己简直是白好心。
冷笑道,“方先生,现在,请给你的财务官打个电话。”
方独瑾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里是不容拒绝的意味,没有说话,从大衣口袋拿出手机,一开机,就是白晓晨连续七个未接电话的显示,他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拨通了财务总监林正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耳畔传来机械的女声,方独瑾皱起了眉,怎么回事,他不是交代过林正这几天不要关机吗?
白晓晨也听到了,整理了下思绪,对方独瑾说的,“方先生,我知道你作为重工的领导,专业在别的领域。我也知道,你肯定认为他是绝对忠于你的,但是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重工的首席财务官,有问题,今年的财报,也有问题。”
方独瑾怀疑地看着她,白晓晨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知道你觉得我不过略略学了一点审计,但是,这个账目漏洞百出,想来瞒过你这个外行人当然容易,但是只要审计署一来人,立马就能看出来有猫腻。你不能去开会,要马上找人解决这个问题,重做一份报表。”
方独瑾半信半疑,“林正是我父亲的旧部,又有利益纠葛,更何况篓子一出,他也跑不了,怎么可能会背叛呢?你该不是记恨我,所以专门编制一个谎言跑过来阻止我参加a市的年会吧。”
广播里的女声催着这次航班号的人登机了。
虽然此事蹊跷,但是财务总监林正没有理由在这时候拖他下水,
白晓晨脸色转为愤怒,红晕更盛,“你以为我是什么人?方独瑾,你给我记着,我可不是你们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爱信不信,反正出了事情也不是我倒霉,已经尽到自己的努力了。”
说着,从包里翻出来那些文件,一把塞到方独瑾怀里,转身就走,刚迈开脚步,被一只手抓住了右手,扭头一看,方独瑾表情凝重奇异,盯着她的眼睛,好像要穿透她的内心,斩钉截铁道,“我信你。”
白晓晨松了一口气,她再怎么讨厌方独瑾,也不希望他的前程毁在小人手中,一来严方两家连在一起,二来方独瑾他的确清廉持正。
她刚要说些什么,小腹传来一阵剧痛,白晓晨捂着腹部,弯下了腰,疼痛难当,直接蹲在地上了。
方独瑾刚要说话,见她脸色煞白,吓了一跳,想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木讷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白晓晨抬起头,眼神躲闪说,“方总,你有多余的大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