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那楚晓棠竟是笑了,道,“我从不做亏心事,便不怕甚么。”
几人皆是轻声细语,并没闹大,兰若不满,小声儿嗔道,“瞧她说的,好像谁做了亏心事一样了。”
苏嫣同林清清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了,就有宫女呈上茶盅,她啜了一口,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殿中忽而安静下来,两人只得耳语交谈,那楚晓棠恰坐在对面儿,直直地望着苏嫣。
此时,一行人打殿外姗姗来迟,两名丫头尾随着女子入殿,衣袂簌动,环佩叮当,深紫色锦裘尽显华贵,一对琉璃玉胜缀在额心。
不是旁人,正是抚远大将军的内侄女,姚夕岚。
她姿态高傲,径直往最前头坐下,苏嫣与林清清对视一眼,二人互换了眼色,皆不言语,便听旁坐的谢云锦低声道,“听闻,姚小姐是由皇上钦点入宫的。”
温绮便点点头,瞟了一眼答,“她今日过来不过是看个场面儿,已是定下了,同咱们可不一样。”
姚夕岚款款落座,裙摆上绣着大朵白芙蓉,更添气韵。
如暮姑姑领了一众宫人进来,先添了茶,便往中间儿站了,仔细讲起了宫中规矩,又有导教嬷嬷亲授礼仪,这一通下来,便到了中午。
眼见时辰过了许久,殿选却不开始,便有人坐不住,问道,“不知皇上何时召见?”
如暮姑姑微微颔首,道,“这便是老身接下来要说的,圣上有旨,今日政务繁忙,选秀之期择于明日,秀女便于华清宫眠宿一晚,明晨一早开选。”
这一番话,着实反应不小,众位秀女皆是面露难色,谁不是精心打扮,想要博得龙颜赏阅?好似那花儿开到了极致,却不能教人摘去欣赏,自然是不情愿的。
可不满虽有,谁也不敢拂逆圣意,不过是私下说了几番,便教下人准备行头去了。
林清清将她手指握了握,摇摇头,凑过去道,“亏我想的周全,各色粉黛,我尽数带来了,十分齐全。”
“怪不得娘总是赞姐姐稳妥,这下便见识了。”苏嫣又低头吃茶。
如暮姑姑将卷子展开,分配了寝房,林清清与楚晓棠同屋,而苏嫣却是与姚夕岚同舍。
她话音方落,就见那姚夕岚旁若无人地起身,理了理衣摆,道,“若是无事,我便先歇息去了。”
满殿秀女唯她行事出挑,饶是身家显赫,也教人觉得太过凌人了些。
那如暮不愧是宫里的老人的,波澜不惊,仪态得体,清了清嗓子,道,“在座众位,若是明日蒙获圣宠,做了主子娘娘,便是各凭本事,日后相见,自当是主仆有别。”
她转头环视,接着说,“可没出这华清宫之前,你们仍是秀女,要听从我的安排,要是有人不服管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林清清的宫舍在回廊下头一间儿,她与苏嫣在殿后石亭中坐了好一会子,见天色将晚,才各自回房歇下。
林清清推门而入,屋内洁净,虽只是普通宫舍,也处处透着皇家的气韵。
她用了膳,便将华服褪去,换上碎花寝衣,窗外可瞧见明灯点点,偶有宫人提了脚灯往来。
宫舍后头栽了些许银杏树,树下一口古井深幽,平添了几分肃然。
窗台上摆了一盆君子兰,她最喜侍弄花草,玩赏了一会子,雨溪打门外进来,问她可是要梳洗,便要去端水。
她回头,只见那楚晓棠仍独自在卧榻里坐着,双手细细婆娑着甚么顽意儿,一语不发,打进来起,便已是这般模样。
依稀瞧见她背影儿修长,并没褪去那一身绿裳,腰脊笔挺地倚着床柱。
回想起白日里那场纷争,林清清念及她背井离乡,又无人陪伴,总归是个可怜之人,加之也没犯甚么大错儿,她便教雨溪打两盆水来。
雨溪本就瞧那楚晓棠不顺眼,嘴上不敢明说,却是不大甘愿,林清清只劝说她独自进京,连个伴儿也没有的,可见不容易,就不多计较了。
“宫中繁华,怎地不出门走一走,瞧瞧这景致了。”林清清将秀发在指尖绕了绕,走过去搭话儿。
楚晓棠并没抬头,道,“不过是徒有一副光鲜的外皮罢了,没甚么可瞧得,不如我家乡的水杉林好看。”
颍州属北地,气候偏寒,且盛产水杉,每逢春夏秋三季儿皆是繁茂,她曾在书中读到过,林清清垂了眼帘,指了指楚晓棠手中的陶埙,道,“埙为北地乐器,在咱们京中倒是不常见,可否教我瞧个新鲜?”
“这只埙是我随身之物,从没给过旁人,你是头一个了。”楚晓棠双手递了过去,说起陶埙时,却是眸中神采奕奕,全不似待人那样疏硬。
这陶埙是用柸窑烧制的红土所制,表面儿有六孔,磨地十分光滑,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林清清端详了片刻,但见那楚晓棠的目光寸寸不离这陶埙,便笑着归还,松开手时,恍惚瞧见那陶埙底部,深深刻了一个“陆”字儿。
雨溪端了热水进来,楚晓棠只道了声谢谢,便径自梳洗去了。
将发饰摘下,半绾在身后,林清清用温水敷了面,见夜空里一轮新月如钩,井水碧绿,美人蕉的香气儿弥散开去,此情此景,便想起那一首古词,却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一句了,遂情不自禁地轻吟。
那楚晓棠性子乖僻,不喜与人交谈,换了中衣便又坐回床榻里去了。
这不大的华清宫里,却是美人儿云集,当真是千人千面儿,性子迥然不同,端的是各花各香,群芳殊色了。
“小姐,已是月上中天,早些安置罢,明儿还有大选的。”雨溪催了她几回,林清清方解了外衣,就听院子里隐隐有嚷嚷之声传来,不一会儿,便愈发吵闹了。
“还没做上妃嫔,这会子就有人闲不住了,真真可笑。”楚晓棠氤氲的声音从帷帐内飘来,说罢,翻了身儿继续睡觉。
可林清清却坐不安生,忙地围了披风出门,只因她已听出那说话之人,正是姚夕岚。
☆、风起华清
时下月华满院,本应是夜深更静,但华清宫寝苑内,却是聚了众多秀女,各个素面简装,没了胭脂钗环,倒不如白日里瞧着亮丽了。
姚夕岚颐指气使道,“宫里有人手脚不干净,我要见如暮姑姑,此事定是要查的。”
谢云锦蹙了眉,道,“可有这等事情了?华清宫里就只有咱们待选秀女,若有这样的人,当真是可怕。”
姚夕岚秀眉一扬,道,“品行低劣之人,断不可留在宫里。”
众人面面相觑,私下暗自窃语,这姚小姐虽是由圣上钦定了,可不论此事是真是假,这话断是轮不到她来说的。
位份未定,自没有掌事的权力,又怎敢妄语,不教旁人留于宫内的?
林清清心下一凛,便知她是有意将苗头引到苏嫣身上,她们二人同住,自然是嫌疑最大。
“姚小姐不妨再好生找找,大半夜里惊动宫人,终归不是上策。”林清清拨开人群,头一个解围,那姚夕岚挑衅地将她望着,不依不饶。
小宫女儿已去禀报,不多时,如暮便匆匆而至,头一句儿便喝道,“宫中掌信已久,大吵大闹成何体统!若是惊动圣驾,看你们哪个能担得起!”
姚夕岚立于中央,将罗袖一甩,道,“有人偷了我的物件儿,我自然不能干休。”
如暮便问,“丢了何物?”
“回姑姑,是一块巴掌大小的血玉镶金锁。”姚夕岚的婢女梅青比划道。
“何时丢的,你可曾到过甚么地方儿?”如暮又问。
姚夕岚冷冷一笑,道,“散了之后,我便一直待在房中,不曾出门儿。”
这一说不打紧,可不明摆着说那窃贼便是同屋之人了?如暮想了想,道,“你与哪家秀女同住?”
话音方落,但见左边儿那扇镂花木门吱呀一声儿从里面打开,一抹窈窕倩影缓缓现出。
苏嫣长发泻肩,无一丝配饰,只着了淡黄色的及踝纱裙,一张素面朝天,借着月华,愈发妩媚动人,比那浓妆时,竟丝毫不减颜色。
她并不见慌张,只娇娇浅笑,水眸圆睁,问,“你们说地这样兴致勃勃,教我梦也梦不成,只想出来瞧瞧热闹了。”
林清清过来挽了她的手臂,冲她微微使了眼色,道,“你们屋子里丢了东西,你可知晓?”
苏嫣一脸惊讶,问向如暮,“竟有这等荒谬之事了?若当真如此,第一个便搜我的行礼好了。”
如暮点点头,摆手示意,“既是如此,为了公允起见,我便冒犯了。”
苏嫣将头一歪,道,“一起进去罢,也教你们释了疑心。”
说罢引着众人入房,径直与那姚夕岚擦肩而过,权当她不存在一般。
真要搜宫,自然不是甚么好事儿,除却林清清真心替她担忧,其余秀女皆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不论哪一方出丑,她们皆是乐得瞧见。
苏嫣的卧房摆设简单,除了妆台上一副木匣,就只余一席床铺了。
她当着众人的面儿,刻意放缓了,亲手将那妆奁匣子打开,又将里面的首饰一一取出,摆在桌台上,最后将那空匣子倒过来,晃了几晃。
如暮便说,“可以断定没有。”
姚夕岚瞥了一眼,径直走到卧榻边儿,道,“这里也要查一查。”
梅青得了令,便会意上前,将那被单子一掀,只见姚夕岚原本得意的脸色,倏尔一暗,那梅青亦是回头,床榻上却是干干净净,别说是一块玉锁,便是一根头发也是没有的。
如暮这才直了身子,道,“现下证实了,苏小姐并没拿人东西,再到别处寻罢。”
“且慢,”苏嫣莲步徐徐,倚在屏风上,脆声儿道,“既是我们屋里丢了物件儿,自是要将这屋里尽数彻查了,旁的地方也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