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持守望的态度,为让她宽心的往后负起手,盯着她不住往外溢暗血的嘴。
清脆风铃声悠悠荡开,我自那平和悠扬中听到一声不同寻常的颤音,眼前女子殷红的纱衣犹如一滴坠入清水中晕染而开的血。伴随着铃音飘渺婉转,扩散,经由冷风轻轻一荡,也便湮灭。
风过无痕,窗台之前再无人迹。
庭院门前,响起马匹突然受惊般的嘶鸣。屋前的挂着的原主人蓦然失神的尖叫起来,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疯狂的挣扎。仿佛想要生生将自己的脖子扼断,好挣开那将她死死缚住不得逃命的绳索。
可她惊恐的眼神并非望向庭外,而是,看着我。
院门口处黯黑粘稠的血水涓涓不止的从外溢进来,门槛边那一袭殷红的纱衣早已被血水浸透,凹陷进其被破开的胸膛与腹腔,再辨不出原本艳丽的色泽。濡湿纠缠的发散乱着,掩盖住那双因惊恐而瞪得奇大的眼,大张的嘴仿佛还要喊出什么,然满室庭院之内,却只充斥一份死寂。
我自庭前经过,素白的裙摆扫过血泊,俯身,取下被那僵直的手抓攥得生紧的引魂铃。轻轻晃了晃。
“柳棠,回家了……”
……
归魂入体,予以二度灌魔,三日,便能以魔者之完全体再重归人世。
我守了他三日,终于得以安心。张启结界之后,碰着枕头便睡死过去。
……
三魂之内历历往事,即便不愿追忆起也仍渗入梦境,在眼前重现。得让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再度体验一番折清与我态度分明的厌恶。
木槿曾劝我,愈是强求,便愈是留不住。
我没法子做到从容,理所应当,满盘皆输。
☆、第22章 流言
人言最是可畏。
我过往常常听到些流言蜚语,道我同折清不合云云的。纵然我心底从未如此作想过,也给那份人言迫得渐渐开始认清事实,正视起我同折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记得后来,折清以天帝身体不好为由,经由我许可之下回往仙界半年。
我不想他在仙界久待,他前脚刚去,我后脚就将自个准备在轮回血雷后服用的丹药拿出来,给天帝送去了。
可天帝是好了,他却没有回来。
我在魔界等了半年,听到那方传来的流言。道折清他,宁愿被人看守在九重天,一步不能离宫,也不愿意回我魔界,面对我的纠缠。
我那个时候是有点受伤的,夜寻在一旁凉飕飕道句活该,就更受伤了。
在折清返回魔界的宴会上,他经由好事之人刻意安排撮合,勉强落座在我身旁。我瞧他眸色低沉不悦,便玩笑着问他,他不讨厌魔族,不讨厌千溯,不讨厌所有人,为何独独要嫌恶我。
彼时,折清也曾认真同我回过一句,他从未嫌恶过我。
可,谁信呢。
最难消除是第一印象,我起初是如何待他的,如今自己想来也会觉得寒心。可喜欢这种情感本就是渐进的,我没有过一见钟情的经历,更没有过全心全意的去喜欢一个人。千万年来头回的青涩,便是挽回不来的渐行渐远。
……
我在木槿那照料了她七年,回魔界之时,正值千溯闭关,不得打扰。我在冥界自力更生,搜刮了不少好玩意,挑拣着给他留了大半,片刻未歇,又一路叮叮当当的去找夜寻。
夜寻院中的门一如既往、颇为不友好的紧闭着,我翻墙进去,依稀听得见屋内的水声,氤氲雾气腾腾,散着淡淡药草的清香,里屋门扉合紧。
我在门前站了会,想他应该是在沐浴,没好意思推门进去。杵在门边,眼睛老老实实的盯着个花瓶,连招呼都省了,施施然开始得瑟道,“夜寻呐~你说绝迹了的什么般若什么梵的古经文,我在冥界找着了残卷,呵呵,看样子是挺金贵的,那地藏鬼王还死活不肯给我。唔,放在你书桌上行不?”
我原就未能期待他会给我什么惊喜的反应,果不其然,片刻后才听得他缓缓予我一句回复,”你何时回来的?”
我先是聊表心情的笑了两声,后又觉得微妙的不对,稍顿。
我在冥界之时月月都同他寄信了,往前推的三封信里都道明了我回来的时间,可他却不晓我何时回来。
思及此,我有点不好受,声音不觉蔫了些,”将回来的,一刻前。“
夜寻那边没了回音。
我在这静谧的相对之中更为惆怅,兀自暗暗的叹息一声,想他差不多整年才在信中回我寥寥数语。指不定是习惯将信件积下来,等到心情好的时候才会瞧瞧,这回怕是还没轮到看信的时间。
眼角扫至窗外,蓦然想起些什么。起了身去往庭院,意欲转换下徒然颓唐起来的情绪,看看七年前亲手在此埋下的花种,可还好好存活。
方才进屋的时候心急,都未能注意到院中的变化。雅致的庭院内,墙根树边错落生长着品种不一的花株,纵然参差,却给人休整得极好,远远望去,花花绿绿的,倒也和谐。
我当初撒花种是随便撒的,花自然也就随便了生长。夜寻坐在一边时没来劝我,只是说,我自个种下的东西,就要自个照顾好。我满口应下,却在冥界一留就是七年未归。
如今花已长成,我却未能出半分的力气,实在惭愧。
院中的石台上还摆着未下完的棋局,上头飘了几片枯叶,像是摆置得有一阵了。
我俯身去捡棋局上的落叶,不经意偏首却见庭院近处,日光稍稀,有人怔然于妍丽草木之间,手中一本古卷经书攥得生紧。
良久之后才终于眸色微敛,唤了一句,“尊上。”
我瞅着一眼他的脸,眯眼。
在冥界看久了寒碜的鬼魅,突然的对比之下,此倾世姿容当真是养眼至极。又想他执了经书,便该是来寻夜寻的。遂一边捡着叶,一边好心道,“夜寻他在沐浴,你要不要随我一起等他一会?”
那男子静了一阵,不卑不亢道,“折清还有事在身,不能久留,还望尊上能将这经书代为转交于夜寻。”
果真是来还书的么,夜寻他待旁的人却还是很友善的。
我低首凝着棋盘,思索起这一未了之局,淡声道,“恩。”
……
这事本该如此作了。
我坐在石凳上,捧一杯热茶的时候,夜寻方从里屋出来。发丝仍是微湿的,垂发随意披散下来,比及平日的恣意悠闲之感,多了份难言的慵懒与清丽。
我笑着,“夜寻,七年不见,我好生想你。”
夜寻随手拿起了折清搁在棋盘边的经书,在我对面坐下。不晓是否是因为刚刚出浴的关系,他低敛的眸像是蒙上层浅浅水雾,清润如许,平添一分前所未有亲和的温柔。
将我那一句想念自然忽略了去,“你一刻前回的,不是该先去千溯那么?”
我顺手帮他斟了杯茶,“千溯闭关去了。”
“折清那呢?”夜寻接了茶,“不管如何,他还承了天帝三分的颜面在。”
“恩?“我茫然,“谁?”
夜寻执杯的手微微停滞,眸中一闪而过的无奈,似笑非笑。“方才与我来送书,你那明媒正娶的夫君,折清。”
……
事后三月,由于仙魔两界联姻,仙魔双方交流联系日益密切,时不时有这样那样的尊神来我魔界晃上一晃。
按着惯例,来之前都会亲笔给我和千溯递个帖子,支会一声。
我以为他们仙者仪表堂堂,该是想走一遭礼数周全,才给我拜访帖。
后来仙帖愈积愈多,我啧啧感慨其仙者礼待之时,千溯不冷不热同我道,若是我能得空陪他们同游一番,想必他们这帖子才能递得更热切些。
我隐隐的悟了。
六月二十四,我的生辰,仙界来了不少仙使道贺,仙帖又开始泛滥。
生日宴会之上,我记起夜寻道的,折清那承载起的天帝的三分薄面,在外遭的守门唤起‘折清神君到’时,终于上心的移眸。
目光遥遥越过人群,落在门口的人身上。
折清一袭紫色华服,云袖流纹精致恍似浮动,墨丝如瀑并未束起,华贵而优雅的倾泻一身。在我身前,稍稍低头,语气一如三月之前,平淡,“尊上。”
我怔忪,良久后仍是有点失神的点头,轻声道,“你便坐在我身边吧。”
折清明显也有些意外,低下的睫一瞬颤动,面上却不动声色,“恩。”
我记得木槿在我婚宴之时曾说,仙界容颜最是出色的两人都在我后宫之中,是我艳福不浅,让她好生艳羡。
夜寻好看我是知道的,可他甚少对我笑过,似是天性凉薄。譬如我这回的生日宴,他在清晨之时予了我一份礼,之后说不来就不来了。至于折清,我今日才再度体会到,的确是让人惊艳,一见便足以倾心。
我常听人将折清同仙界上古时代的一位尊神相比,天帝未生之前,仙界洪荒的第一位君主。听闻,他生着一副画中才有的倾世容貌,这四海八荒,唯有折清能及其三分风姿。
只可惜,这位君主陨落得甚早,仙界之人连提一提他的名讳都觉不敬。久久至今,传到魔界,便只知晓的旁人唤他一句,帝君。
折清在我身边落座,虽是坐在我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却还是颇远。
等至一套寒暄完毕,歌舞声起,无论仙魔视线都给那曼妙的舞姬给抓了去时,我才往折清身边挪了挪,“三月之前那事,是我不好,你不要介意。”
折清倒是实诚,一面斟酒,一面淡淡,“尊上是说,夜寻府上,尊上未能将我认出来一事?”
我被他这么坦然的态度唬得有些尴尬,干笑,“我年纪大了么,难免忘性大的。”
折清笑笑,半是玩笑,“那尊上现在又因何将我想起了?”
我一默,想起当初我在离渐面前,缺心眼声声说起夜寻的事,那时时刻刻喜欢黏着我的人也愣是同我冷战了一月,让我亏了不少宝贝才将他哄回来。
吃一堑长一智,我留了个心眼,知道是因夜寻这话不能说,却没想清楚后路,一时没能拿捏出合适的话来回答。
折清递了杯酒给我,依旧是含笑,”我早听闻尊上博爱,宠爱之人若是闹了性子,必当有求必应。我现在虽然谈不上受宠,却算是正经的受过尊上的道歉。尊上你,此回的道歉可也要拿出点诚意来?“
我心中一舒,觉着他这话中剑锋的稍偏,偏得颇得我心,好说话道,”你是看中什么了么?“
“七月天之涯荷花开得正好,尊上若是得空,可否陪我走一趟?”
我隐下暗喜,不动声色,应了。
☆、第23章 承诺
近来正好闲着无事,我在生辰过后的第三日便准备好了同折清走一趟天之涯。
想想近来堆积如山的仙界请帖,遂也去一趟折清的寝殿,问问他愿不愿多带上几个人同游。那些个递帖子的仙,大多为天族,同折清该还是有些情分的。可我摸不准他为何想要同我去天之涯,他若是不想旁人去,我也只当问问。
时隔七年多,我还是第一回再度踏进折清的行宫,有些记不清方位布置,晃悠悠的在蜿绕的亭阁水榭之内迷路了。
恰是水流潺潺,我自水上长廊走过,却见正对水榭的草地之上摆放一紫檀木桌,呈一摊开画卷。折清靠坐在临近木桌的树下,依依杨柳作陪,浮动出清风的韵律,恍似正闭目小憩。柳叶散落细碎阳光在他月白华服之上,参杂了点点墨迹。
我踏水缓步上岸,绕在桌边,本着好奇驱使,垂眸望一眼桌上画卷……
本也无事,我见折清睡得沉,没想打搅他,敛了袖子坐在他身边。
和风过境,水面涟漪粼粼,晃碎薄云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