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十二扇美轮美奂的彩色玻璃窗外,教堂内的其余地方也被装饰一新——神坛、立柱和听众席被洁白的玫瑰及百合花包围;布满欧式团花花纹的金红色地毯从门廊外一直延伸入;穹顶上挂下七盏水晶吊灯,中间正位于神坛上方的那一盏尤为精美壮观——那是由三层水晶环和水晶吊坠构成的巨型吊灯,上方直接连接同样是彩色玻璃覆盖的穹顶,看起来仿佛遗落的星辰碎片般璀璨夺目。
“怎样,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吧?高桥先生真是了不起,这样美丽的建筑和婚礼,也只有他和青树小姐那样的艺术家才能想出来吧。”阿造仿佛陶醉一般歪着头欣赏着,作为这场婚礼的直接相关人之一,他的语气中不乏炫耀的成分,“拥有如此漂亮的教堂,想必今后,这儿的人气也会渐渐旺起来吧。”
“阿造,这么早就有客人来访了吗?”一个生硬的声音从神坛后的角门内传来,我们循声望去,只见有个人影推开门,从里面踱步出来。来人约摸四十上下的年纪,身材短小,五官也缺乏立体感,给人毫不起眼的感觉。但与之相对的,是他身上那熨帖得一丝不苟的黑色长袍,以及那缺乏声调变化的刻板声音,“这两位是?”
“神父先生,您起来了吗?”阿造连忙上前一步,为两边互作介绍,“先生,这二位是高桥先生的朋友,是来参加婚礼的。二位,这一位是我们这里的神父,铃木先生。”
“幸会幸会,本人福部,因为记错了时间所以提前到场,如果有打扰到神父您的休息,还请多多原谅。”虽然对面的神职人员似乎并没有看到狸猫的尾巴,但勘五郎还是规规矩矩地向对方鞠躬行礼——由于数月前的箱根事件,他对人间的修行者尚有忌惮。所幸这一次,对方似乎并非灵能者,狸猫没有再遭到暴力迎接,对方同样恭恭敬敬地还礼。
“哪里哪里。没有早一些出来迎接客人是我们的不周,还请原谅。”铃木神父的态度还算和蔼,可是从他出现开始,刚才一直聒噪不休的阿造却忽而安静起来。趁着勘五郎与对方寒暄的档口,我着意打量着这个似乎与外貌截然不同的严肃神父,忽然发现他的袍角微微一动,紧接着,探出个圆溜溜的小脑袋,那是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
男孩的表情看来十分怯懦,他的五官酷肖神父,不时吸着鼻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身穿华丽小礼服的我。察觉了我们询问的目光,铃木神父将身后的孩子往前推了推,向我们介绍:“这是我儿子哲也,作为唱诗班的一员过来帮忙的。哲也,来给客人们打个招呼。”
不顾父亲的意愿,瘦小的男孩始终紧紧拽着他的衣角不放。双方的动作僵持了一会儿,最终是铃木神父叹了口气,松开了抓住儿子的手:“抱歉,这孩子有些怕生。”
“没事没事,小孩子而已,胆子太大反而令人头痛呢。”勘五郎打着哈哈将话题转移,“不过真没想到,在远离都市的地方,竟然有如此精美别致的去处。这教堂真是使我这老头子大开眼界啊!想必等一会儿的婚礼现场,一定会更加让人终生难忘吧!”
“啊,如您所说,这一定会是一场受神祝福的盛大婚礼……”
“不对!”
铃木神父点头应和,却被一个尖细的声音打断:“不对,主并不喜欢这个新屋子,这次的婚礼不会受到祝福的!”
“哲也,”神父转头抓住孩子的肩膀,用严厉的声音呵斥道,“你这爱撒谎的孩子!怎么能在主的面前说这种话!”
“我没有说谎!”孩子在父亲粗暴的拉扯中脱离了黑袍的庇护,他挣扎着抬起头来,脸孔因为剧痛和恐惧而扭曲了:“我没有说谎,新教堂造好那天,我看见圣母流泪了!我亲眼看见的……”
“哲也!”铃木神父的脸一下变得狰狞恐怖起来,他的动作骤然加剧,小男孩被他抓着肩膀,双脚几乎离地,痛得尖叫起来。阿造见状,连忙上去拉开这一对父子,将哲也护在怀里道:
“先生,小孩子而已,偶尔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情有可原啊。”
“是啊是啊,就算是神,也应该不会和这么小的孩子计较什么吧。”狸猫也赶紧出来打圆场,拍了拍神父的肩膀,将他和男孩之间的距离拉开。铃木神父涨红了脸,并不宽阔的额头上隐隐显出青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逐渐恢复平静。从他看向哲也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真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是一对亲父子。
“实在抱歉,这孩子少人看管,从小养成了爱说谎的习惯。”良久,铃木神父才转身向我们致歉,“如果有什么冒犯之处,请多包涵。”
“没有的事,小孩子而已嘛。”勘五郎快速扫了眼教堂四周的装饰,又看我一眼,微笑道,“话说,神父先生,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还有些什么工作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啊,我差点忘了!”铃木神父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匆匆向大门走去,“我正要去接镇上唱诗班的孩子们,各位,恕我先失陪了。阿造,看好哲也,不要再让他乱说话!”
沉重的木制大门在神父身后缓缓合拢。待他离开后,阿造才向我们小声说道:“抱歉,先生原本不是这样的。他原先是个非常好的人,有些严肃,但很亲切。直到夫人因为难产过世后……”
“这样啊,也难怪……”勘五郎露出不胜唏嘘的表情,将眼光投向阿造怀里还在抽泣的男孩,“如此说来,哲也的童年过得也很辛苦吧?”
男孩蜷缩在老人的臂弯内,委屈地嘟着嘴,还在倔强地小声辩解:“我没有说谎,我真的看到了,我没有说谎……”
“呐,哲也,”我抚了抚男孩被抓出红印的后颈,柔声说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哭泣的圣母在哪里?”
“就在那儿。”顺着孩子的手指,我们看到了神坛后那扇最大的彩色玻璃窗。在阳光的衬托下,上面美丽的圣母历历在目。
三
当三味线的曲调停止时,眼前的场景也随之一变:晚霞中宁静美丽的庭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的脸。十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内坐着四五个陌生人,有人在哭泣,位于上首的中年男人似乎在咆哮,但都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我茫然四顾,哪里都没有那名少年的身影,除了男人脚下的一个锦盒——
里面盛放的,正是他憔悴而皎洁的首级!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只从此知道,原来梦中,亦会有心碎的感觉。
男人站起来,嚎叫着拔出佩刀,冲向坐在下首的女人们。一时血光四起,血掩盖了艳丽的十二单花纹,他喘息着望向我,我向他行礼,捡起掉落在地的短刀,转身离开了那个房间。
远离了血腥和杀戮,可是心中的绝望,却愈发沉重而巨大。
玉莲自生忘川水,来生当续今生缘。
雪白的帛书上墨痕犹新,宛若记忆中那双深邃的眼眸。
梦中的我抽刀入怀,在倒下的瞬间,仿佛又听见了那古朴悠扬的曲调。
眼前最后的景象,是白色猫儿悲鸣的模样,以及一片晦暗中月轮般隐隐升起的,他的音容……
在阿造的指点下,我和勘五郎辗转来到了距离教堂两公里开外的奥丽维亚度假酒店。为了接待聚集于此的亲朋,也为了有更大的空间筹备婚礼,在津轻地区颇有声望的高桥家包下这座豪华酒店,作为婚宴的举行地点。
酒店的布局分为东西两栋。东栋居住的是高桥家属及新郎的朋友,西栋则是新娘及亲友的驻地。我和勘五郎对望一眼,决定分头行动——他先去东栋与新郎诚己先生打个照面,而我则径直前往西栋,留在新娘身边静观其变。
奥丽维亚不愧是方圆百里内最为气派的豪华酒店,即使只是走在明亮宽敞的西栋走廊内,也令我产生一种颇为眼花缭乱的迷失感。在侍者的指点下,我终于找到了作为新娘休息室的沙龙室。甫一推开门,一种更胜于走廊的华丽气息霎时扑面而来。
以天蓝和玫瑰金色为主基调的巴洛克式装潢,室内铺陈着各种花式繁复的丝织品和瓷器;粉玫瑰和百合争相吐艳,不过,对比其间燕瘦环肥形形色色的女宾,还是败下阵来——听说翠羽小姐原本所属的工作团队是整个津轻地区最受欢迎的歌舞团,如此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美人伴娘团。
“啊,真没想到,团里最先结婚的居然是恋爱最晚的翠羽!”一名身穿大红色晚礼服、身材惹火的成熟女子晃动着手里的葡萄酒杯,夸张地嚷嚷道,“如此闷声不响地就拐走了诚己这样的好男人,也难怪像我这样的老女人是越来越没有市场了。”
“裕子姐,瞧您说的什么话。”正在梳妆中的新娘翠羽转过头来,她身着一袭优雅简洁的抹胸式婚纱,正在母亲和发型师的帮助下盘扎发髻,“不过是您自己不愿意告别单身贵族罢了。木村先生这么多年来的一片真心,我们可是连看着都觉得可怜呢。”
“就是就是,裕子姐姐,好歹给他一次机会嘛。”“可不是么,木村先生虽然没有诚己帅,可是如今这么痴情的男人也很少见了呀!”应和着翠羽的话题,一名穿着淡蓝色泡泡袖的圆脸女孩和一名穿着浅灰色连衣裙的苗条少女跟着打趣道。
“去你们的!由美、佳丽,叫你们跟着翠羽一起胡说!”红衣女子佯怒,放下酒杯作势追赶两名女孩,在经过门口时,险些和我撞个正着。红衣女子停下脚步,诧异地打量着我,“咦,昨天好像没见过这孩子,翠羽,是你亲戚的小孩吗?”
“没见过呢,你是跟谁来的?”新娘青树翠羽小姐闻言转过头来,此时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啊,我是跟爷爷一起来的。我爷爷是个音乐评论家,名叫福部昭司,我叫作小梅。”面对俯身向我的火红色礼服下的汹涌上围,我尽可能摆出一张天使般纯良无害的笑脸。
“喔,原来是那个福部老爷子的孙女啊。”红衣女子直起身来,抱着胳膊打量我:“难得那个刻薄脸的老爷子会有个这么可爱的孙女。不过翠羽,福部老爷子不是诚己的朋友么?男方带来的宾客应该都在东栋歇脚吧?”
“那里都是吵吵嚷嚷的大叔,实在是太讨厌了!而且……我想提前看看美丽的新娘。”我抿起嘴唇,将帽子捏在手中继续扮可怜。
“呵呵,既然已经过来了,在这里等待婚礼开始也无妨呀。”发型师正好装饰上了最后的珠花,新娘翠羽小姐站起身,向我款款走来,“而且褔部老爷子对我们也算有过关照,替他照料一会儿孙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呐,你是叫小梅对吧?”
“嗯。”我点头答应着,可是眼神却离不开她窈窕如林中仙子般的身影——阿造所言不虚,翠羽小姐的确是能够配得上如此华美婚礼的新娘。在她那优雅如白天鹅般的身姿映照下,满屋子的佳丽们一时都显得黯然失色。
“在午餐前就留在这里等候吧,要不要喝果汁?”翠羽小姐从一旁的饮料台上端了一杯橙汁,递给我说。
“谢谢。”从她手中接过橙汁的同时,我确认了一件事情——她身上并没有那些令我厌恶的气味。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我一直留守在沙龙室内,观察着新娘身边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通过她们的谈话,我大致了解了众人的身份——在座的女性中,有翠羽小姐的亲属、女校同学,但绝大部分是同属一个舞蹈团的演员。适才那名妖娆的红衣女子,正是该歌舞团的社长中岛裕子,而翠羽小姐所说的木村先生,则是兼任经纪人的副社长。
小口啜吸完杯中的果汁,我打算找个借口出去走走——毕竟,似乎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的收获。可就在我准备脚底抹油之际,眼角忽然瞟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那刻意避开谈话中心的冷漠姿势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名身穿紫色绸缎礼服的美丽女子,身材高挑,眉目精致而有些傲气。在众人三五成群相谈甚欢的活跃气氛下,她始终一言不发,端着酒杯独自望向窗外。过了许久,她忽然放下杯子,起身朝大门走去。
“薰子,你去哪里?”裕子叫住她,“马上就要到午餐时间了!”
“屋里太闷热了,去透透气。”名为薰子的女性头也不回地拉开门扉,快步消失于白色木门之后。
“这孩子……”裕子不由皱了皱眉,与神情忽然尴尬起来的翠羽对视一眼,“不会还在介意‘那件事’吧?”
我借口去洗手间,连忙跟了出去。
还未走进洗手间,我就闻到了其中飘出的阵阵烟味,以及低低的叹息声。
我绕过洗脸台,看见薰子正靠在镜子旁抽烟。她也是个极美的女子,但不似翠羽那种精灵般的玲珑剔透,而是仿佛古典女神一般,有一种倨傲而华贵的冰冷气质。我忽然想起不久前曾看过的一篇文艺新闻——初下山时,在勘五郎整理给我的旧报纸内,曾经以较大的篇幅介绍过这样一名蜚声海外的现代舞女演员:绯宫薰子。
而我还依稀记得,那张三年前的报纸上还刊登有她的一条花边新闻——据传她在编排新舞时,曾与创作音乐的一名三味线艺人陷入热恋。难道那名艺人会是高桥诚己先生?
我抬头端详着那张精致却又冷漠的面孔,她也看见了我,却没有动作。我望着她那烟雾后微微泛红的双眼,问道:“您好,请问是绯宫薰子老师吗?”
“嗯。”她默然地点点头,在水池中掐灭了烟头。我连忙从随身的口袋中掏出笔和速记本,双手递上道:
“请您给我签个名好吗?我是您的舞迷!”
“呵呵,骗人吧?我近几年都没有像样地演出过,像你这样的小丫头会是我的舞迷?”话虽如此,但是薰子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本子交还给我,“你多大了?”
“十五岁了,只是看起来比较小。三年前爷爷有带我去看过您主演的《常磐》,里面的舞蹈和音乐都棒极了!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很想见您,没想到居然能在今天达成心愿!”我回忆着报纸上的内容,故作欣喜地说道。
《常磐》是一部现代舞剧,也是绯宫薰子的成名之作。舞剧讲述了源义经之母常磐忍辱负重、跌宕起伏的一生。不同于以往记录那段历史时着重描写英雄事迹的习惯,《常磐》完全以女性视角来解读源平氏之乱的起源,刻画了源义朝之妾——绝世美人常磐坚贞、悲惨而又凄美的形象。剧中由薰子所饰演的“常磐”一角受到了评论界和观众的一致好评,被誉为“复活的义经之母”、“乱世中的女性悲歌”——我以少年追星者的狂热姿态不断赞扬着薰子和她的角色,当然以上这些信息,都来自于那篇报道。
“呵呵,没错,那正是我和他的成名作。”果不其然,在粉丝狂热的追捧下,绯宫薰子终于开了金口,“真怀念啊……当时,我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第一次获得首席舞者的机会;而他也迫切需要一部成功的作品,去向不支持他的家族证明自己的选择……当时的日子,真是愉快啊……每天都在一起谈论舞剧和音乐,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说不定……那就是我舞台生涯中最美好的回忆了……”
绯宫薰子的双眼泛起了雾气。我凝视着她变幻莫测的表情,小心询问:“绯宫姐姐……您,爱着诚己先生吗?”
“啊,这又不是什么新闻了。不过,都已经过去了。”出乎我的意料,薰子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心事,“我并不后悔,也不会怨恨翠羽。她和诚己的相识是在我们分手之后,而且……从个性上来说,也的确是她比较适合他……所以,我只是感到惆怅而已,别担心。”
薰子用手指轻轻抹了下眼圈,向我苦笑了一下,随后打开化妆包,略微补了补眼妆。末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走吧,就快到午餐时间了。楼下的大草坪上会举行丰盛的冷餐会,别迟到了哟。”
“嗯!”报以同样故作轻松的微笑,我转身朝楼梯跑去。
在草坪上,我和化身为褔部昭司的勘五郎会合。与新娘这边波澜不兴的状况不同,勘五郎少见地一脸严肃,看来在东栋内似乎有所斩获——他将我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四下张望一番后,递给我一个纸包:
“里面的东西,你自己看吧!”
我打开纸袋,里面有一个庆祝用的纸炮筒,一罐喷洒彩纸屑的喷罐,还有一瓶已经启过封的香槟。我打开香槟闻了闻,又晃了晃喷罐,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香槟里有一股子苦杏仁味儿,应该是氯酸钾;喷罐里面掺了汽油;还有这个——”勘五郎拿过纸炮筒,小心地撕开外面的纸壳——里面倒出的不是彩纸屑,而是无数铁钉、玻璃碎片和细钢丝。
我感到胸中一阵抽紧,忙起身想奔去冷餐会现场,却被勘五郎一把拽住:“别急,我已经仔细搜查过整个会场和后厨了!有异常的东西都在这里,其余没什么问题!”
“你确定!”在得到阿勘郑重的答复后,我才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详细说一下吧,今天这一上午的状况。”
勘五郎将上午所做的调查做了简单汇报:在拜会了新郎高桥诚己及家人后,他便径自溜去宾馆厨房,分身化身为酒店服务员对冷餐会上的所有食品都进行了一次排查,果然发现了这瓶问题香槟。发现异常后的勘五郎忽然心血来潮,转身出了厨房,偷偷潜入储备婚礼用品的杂物间。果然在那里又发现了铁钉纸炮和汽油喷罐。
“……有关报纸上刊登的那张照片,我也向诚己旁敲侧击地询问过了。”勘五郎指的,自然是那张摄有三味线“若叶”的那张照片,“据他所说,那把三味线是决定结婚后不久,忽然从家里的库房内发现的。因为看着是把古董,所以即使无法用于弹奏,还是把它放置到了堂屋内。正巧那几天有记者来做访谈,没想到恰好照了进去……据说就在婚礼前几天,那把三味线就莫名消失了。”
“消失?”
“是的,不知道是被盗还是佣人收走了,总之就是再也没找到。”勘五郎耸耸肩,表示已经竭尽所能,“按照诚己自己的说法:那把琴虽然年代久远,却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况且本来就是忽然出现的,家里人也就没有怎么在意。”
“……今天除了发现这些以外,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看来眼下,要追踪“若叶”的本体已没有希望。我晃了晃手中的纸袋,将话题牵回到婚礼现场。
“没有,这些东西似乎是早就混入食物和杂物中的。高桥家的亲友从前天晚上就陆续入住酒店,现在没法查到是谁动的手脚。”狸猫为难地摇了摇头。
“……那么,有没有什么可疑人选?”我在脑海中一遍遍过滤刚才见过的宾客——这些被动过手脚的疑似“凶器”都没有明确的性别指向。换句话说,不能确定“三味长老”狙击的是新郎还是新娘,就没法确定被附身的究竟是男还是女。
“别乱,虽然从这些东西中没法确定凶手的性别,但是还是有线索可循——既然凶手选择了香槟、纸炮筒和喷罐作为工具,那么他,或者她,一定是能够接触这些东西的人!你想想看,在婚礼上一般哪些人群有可能拿起纸炮筒和喷罐这些玩意儿来袭击新郎新娘?”
“……司仪、伴郎伴娘、同辈的亲友团!”我茅塞顿开。没错,纸炮筒等制造气氛的玩意儿一向是年轻人的最爱!可惜被激发的情绪没过几秒就又掉到了谷底——虽然因此排除了部分宾客的嫌疑,但是剩下的人群,仍然是短时间内无法排查的数字。
“别泄气,其实我们还可以从这些方面入手……”狸猫话说到一半忽然站了起来,用脚将地上的铁钉和玻璃屑扫到草丛中,用我的帽子来遮挡手中的纸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身雪白礼服的新郎诚己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向这边走来。
“褔部老师,我正在纳闷您跑到哪里去了,是酒和食物不合胃口吗?”诚己本就是个风度翩翩、充满艺术气质的英俊青年,经由礼服和化妆师的锦上添花,此番看起来更是比访谈照片上的模样更胜几分,“有什么需要的请尽管吩咐。如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今天的招待真是太丰盛了!尤其是美酒,1988年的年份香槟可不是到哪儿都能喝到的!”勘五郎态度恭维地打着哈哈,顺便把我拉到面前,“啊,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孙女,梅。”
“真是可爱啊!难怪时常听您说起。”诚己俯下身,绅士地握起我的手,“梅小姐,欢迎来参加我的婚礼,一定要过得愉快哟!”
“嗯!”我连连点头,眼光却越过诚己,瞟向他身后的三人——两女一男,其中一名女子留着披肩直发,身穿素色直筒裙套装;另一名则梳着可爱的学生式短发,身穿白色小礼服;唯一的男孩则穿着制服式的立领礼服,三人看起来都相当年轻。
“啊,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个就是我刚才向您提到的弟子,楠本和绫瀬;这是舍妹直子,刚才褔部老师已经见过了吧?”察觉到我和勘五郎询问的目光,诚己转身为我们一一引见。学生模样的女孩和男孩连忙向狸猫深深鞠躬,倒是那位直子小姐只是微微颔首,看起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啊,听说令妹还是东大毕业的高材生,正打算去德国留学是吗?”勘五郎一脸诚恳地说着恭维话,“真了不起,高桥家不愧是津轻有名的望族,即使是年轻一辈也个个都是时代之花!还有这两个年轻人,就是诚己你刚才提到的徒弟吗?想必技艺也一定不同凡响吧,若有机会,一定要让老朽先睹为快啊!”
“哪里,褔部老师太过奖了。事实上,我也正有此意。”诚己端着酒杯,向勘五郎敬酒道,“等蜜月结束后,我会在京都召开一场三味线品赏会,届时我和弟子们都会献曲,希望老师您到时能够出席并指教!”
“那是当然,老朽一定会到场的!”诚己和褔部仿佛往年老友般互相拍着肩膀寒暄起来,倒是身后的两名弟子稍显局促,虽然激动地涨红了脸,却不敢出声插话——在能乐界,能得到褔部昭司的赞许则意味着有可能一夜成名!也难怪这两名年轻的奏者会如此紧张了。
趁着双方闲聊的机会,我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新郎诚己和随行的三人——诚己仪表不凡,言行举止亲切有礼,与青树小姐可谓珠联璧合;他的妹妹直子却与他截然不同,她的表情刻板而严谨,与诚己相似的皎洁眉目被一副金属框眼镜掩去了光芒,甫一看简直像个任职中的家庭教师;倒是那两名少年弟子,神情活跃而灵动,楠本似乎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向勘五郎变化的褔部搭话,而绫瀬则更为羞涩,只敢用憧憬的眼神远远看着二人。
“……既然如此,我就在京都恭候老师光临了,当然,欢迎您到时候也带着梅小姐一同前往!”诚己微微躬身,将品赏会的邀请函递给勘五郎后便打算结束谈话。见此情形,我连忙开口叫住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