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们送到预定好的酒店,开进停车场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喊阮湘南的名字,还是一个听起来别别扭扭的外国口音。
阮湘南停下车,摇下车窗,那人就探过身子来,长得却是一张东方面孔:“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阮湘南笑着回答:“是我的妹妹和一个朋友。”
那人把不咸不淡的中文又换成英语:“你妹妹和她的男朋友?”
卓琰用同样标准的牛津音答道:“我们是朋友,按照社交礼仪,阁下是否该在问人隐私之前,先介绍一下自己。”
那人不由看了卓琰一眼,换成了德语:“阮,你的这位朋友似乎有很强的占有欲,你要小心他。”
阮湘南笑道:“这真是让人不开心的玩笑话。”
卓琰却也换成德语,字正腔圆地回敬:“多谢夸奖,恰好我也略通德语。”
阮湘南忙打圆场:“好了,这位是我的室友,他是英国本地的华裔,这位是我的朋友卓琰。”
那个英国华裔笑着说:“我父母今天来看我,也是住了这家酒店,既然刚好碰上了,不如跟我一起去见见他们?”
假洋鬼子就不会明白,在中国传统文化里,见家长是一件多么郑重的事情。卓琰转头看着车窗的另一头。
阮湘南道:“不用这么麻烦。我还要陪我的客人上楼坐一会儿,然后就回去了,明早还要去实验室。”
那人却亦步亦趋地扒着车窗:“那好吧,不过是不是该有晚安吻?”
卓琰猛然回过头看着他们。他们根本不是情侣,就只是室友而已,这点他还是看得出来的。可是晚安吻,就他所知,外国人也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
果然阮湘南立刻拒绝了对方:“我比较保守,贴面礼还勉强能接受。”
那个英国华裔思索片刻,微笑:“那也好。”
他把脸凑过去,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颈,直接吻住了她的嘴唇。
严央在一旁张大了嘴巴,喃喃地发出哇得一声惊叹。
阮湘南挣扎了一下,但是立刻被人高马大的英国华裔摁住,继续索吻。他甚至还把舌头探入她的口腔。
卓琰也不是没有见过人在他面前激情表演过,但是无论哪一次,都到达不了让他感觉到反胃的地步。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似乎那三根命名为自律理智克制的线已经全部断裂,他猛然拉开车门,一把将那个英国华裔拖开两步,这一拳落在了对方的脸颊上。
那个华裔开始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直到挨揍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痛,他嘴里嘀咕着:“嗨,你这家伙想干嘛……”一边又冲上去想抓住卓琰的衣领。
可惜他根本就没有近身的机会,这回被直接击中腹部。
阮湘南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幕剧变,忙停车熄火,拉开车门一手抓住卓琰的右臂,一边挡在两个火药味十足的男人之间:“卓琰,你别闹了!”
卓琰被她这样一阻挡,下巴上立刻中了一拳,嘴角多了一块乌青,他就像没有痛觉一样,死死地盯着她:“为什么要让他吻你?!”
阮湘南语塞,只好转头去对付另一个:“你没事吧?真的很抱歉,发生这样的事……”
“你不用道歉,也不是你的责任。”他抹了把嘴角,“这小子手真黑。”
阮湘南推着他走了几步,总算把这两个危险人物隔离开来:“我真的很抱歉,请你先离开这里,回头我再请吃饭向你赔罪。”
那人还算有风度,摆摆手就走远了。
阮湘南走到车子边上,叹息道:“他是本国人,要是报警的话,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时此刻卓琰的理智也尽数开始回归,也能想到如果事情继续愈演愈烈,将不可收拾,他隐约咬紧牙关:“你还真大方,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吻,这次是接吻,下次是不是直接就要上床?你就这么喜欢左右逢源,卖弄妩媚——”
阮湘南毫不客气地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卓琰这辈子还没被人打过耳光,更何况还是当着围观者的一记耳光。
他浑浑噩噩地去前台拿房卡,然后进门拉上内锁,直接把行李袋随手扔到床上。他简直有种自暴自弃的无力感。
他隐约也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这个结果却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
他随便冲了个澡,又把空调打到最低温度,却还是觉得焦躁难耐,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就是她抬手打了他一耳光的画面,还是不断分崩离析的慢镜头。
他又翻了个身,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看时间,他已经在床上辗转了足足有两个钟头,却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等到好不容易开始闭上眼的时候,门外却有人敲门。
他暗自咒骂,下了床穿过走道去开门。
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正是阮湘南。
阮湘南也换过衣服,身上还带着沐浴乳馨香的水汽。她的脸色有点苍白,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瞳仁很黑。
卓琰冷哼道:“你还来做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
这一回,阮湘南却一反常态,从身后拉住他的手臂:“别生气了啊,我是担心你。”
“不用你来担心我。”
她今晚也是格外的好耐心:“我是真的担心你,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生气才奇怪。”
卓琰回过头:“恕我直言,我可不觉得那不是什么大事——”剩下的半句话被她踮起脚,伸臂拉下颈的动作打断了。她的嘴唇落在他的唇上,细细描绘。他原本想推开她,可是一旦沾上她的嘴唇,那憋在心胸间无法抒发的愤懑和怒气都尽数消散了。
他抬手挽住她的腰,一手关上门。房门自动落了锁。
他狂热地亲吻着对方,感觉到她环抱住自己颈部的手臂,像是即将被溺死在这片温柔之中。他探手到她的衣物之下,摸索着被衣服包裹着的身躯,那底下细腻的肌肤。他带着她跌跌撞撞走到床边,将她困于双臂之中。他的躯体挤压着她的身体,她胸前的柔软紧紧贴着他,她的眼睛也开始变得雾气朦胧。
他看着她的眼睛,半睁半阖,睫毛颤抖,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温柔地问:“湘南,可以吗?”
没有回答,她的身影却渐渐化为白雾,开始慢慢消散。
卓琰蓦地睁开眼,安静的酒店房间里,只有中央空调输送冷气时细微的嗡嗡声。他躺在房间里那张大床上,被子纠结成一团,有一半已经掉到了地毯上。
他做了一个跟她有关的梦。
他坐起身,缓缓地下了床,拉开落地窗的窗帘,外面的城市依然没有入眠,可以遥遥看见远处灯火明亮的伦敦之眼。
他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城市,眼下更不可能喜欢,他觉得自己在这里就跟中邪了一样。
他之前就知道他对她有绮念,但是真正静下心来分析,那绝对不可能是爱情——总之,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是爱情。现在看来,却极有可能是他错了。
错误的决定,都是可以用一个签字和新文件改正过来;可是错误的感情,又该用什么来改正?
早上八点不到,他打电话给酒店服务,让前台帮他订好回国的机票。
阮湘南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严央已经坐在学校门口的长椅上等她,一边等一边打游戏。她有点惊讶地问:“你一个人?”
严央苦着脸,可怜兮兮地回答:“卓琰一早就丢下我回国去了啦,说是突然有要紧的公事要办。他这说话不算数的家伙!”
阮湘南笑道:“难道我来当你的旅游向导就不合格了吗?”
严央立刻笑靥如花:“我就知道姐姐你对我真好了。”
她这一张小嘴总是特别甜。阮湘南拉着她起来:“等下去游乐场玩好不好?”
“好啊好啊。”
而且还不会挑三拣四,比某种人要好对付得多。
她们很快买了票入场,今日并非周末,游客也不多。她们坐在摩天轮里,等升到顶端那一刻,外面的风景也很独特。
严央拿出手机,示意她把脸贴过来,然后调整好摄像头镜头的角度,连续拍了好几张合照,最后喜滋滋地说:“我要把照片传上去,让大家羡慕嫉妒恨。”
谁会羡慕嫉妒恨她跟自己的姐姐的亲密合照啊?
阮湘南不由失笑。
☆、018
因为订机票订得太急,最后非但是全价机票,而且那班航班的商务舱的位置还都全部告罄。卓琰只得定了经济舱的,而经济舱位置狭窄,对于要飞十二个小时左右的旅程,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他的位置在机翼附近,在跑道滑行和起飞时震动感都特别强烈。进入飞行轨道之后,他打开又很快合上笔记本电脑,这种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工作。
飞行到中途,整个机舱都是漆黑一片。他进入浅眠,空姐经过他身边,为他掖了掖毯子的一角。她的动作跟阮湘南那晚到病房来,给他掖被角的动作很像,都是很轻的、生怕吵醒了对方的职业化的温柔。
他想起他几年前过世的母亲,她为自己盖被子的时候,掖被角的动作往往有点重,甚至会把他弄醒。
人的一生中总要去爱过一个人,可是如果那是个并不值得去爱的一个人呢?
回到那座熟悉的城市,正是一年中最闷热的时分。卓琰在等待机场的贵宾服务,等服务人员把他的车从地下保管位里开上来,身上的衬衫底下却开始冒汗。机场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冷气的温度开得再低,也扑灭不了他心里未名的邪火。
但他还保持着黑西装深色衬衫的一丝不苟的装束。
很快的,服务员把车钥匙交还给他:“卓先生,您的车子停在那边,请跟我来。”
出了大厅到达临时停车位,他又是出了一身的汗,外面的阳光铺天盖地,猛烈而直截了当的粗暴,晒得他身上一阵发烫。
他按下车钥匙的遥控锁,服务人员立刻将帮他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卓先生,再见。”然后又体贴地帮他关上车门。
卓琰点了点头,发动车子,顺手又把车载空调出风打到最大,温度调到最低,总算有点舒缓过来。
他下了机场高速,想想实在也没什么事做,索性直接开车去了公司。
当他刚出电梯的时候,门口的前台和秘书都目瞪口呆,这让他恶劣得发黑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点转好的迹象。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只见安雅正埋头对着手机屏幕微笑,本来他就知道她最近开始谈恋爱,对象却是个小职员,他现在对全世界热恋中的人都抱有仇恨的心理。
他死都不会承认他从上飞机那一刻起就产生了那种失恋的心碎感。
卓琰走到她的桌子边上,抬手轻轻一叩,冷冷地搁下了一句:“把昨天的会议记录拿过来给我。”
安雅手一抖,手机直接砸到桌子底下去。
小老板居然提前回来了!
不,这已经不是提早回来销假的问题,明明他的假期是昨天才开始的。这一定是她早上起床的方式不正确。
安雅飞快地翻出那份会议记录,冲进他的办公室。
卓琰正背对着她调落地窗的窗帘。
从安雅这个角度看去,他周身都充满了一种阴暗而邪恶的气息。看来这个无疾而终的假期不大妙,连带着她的处境也跟着不大妙了,她本来还想趁着小老板不在的时候好好偷偷懒。
她把文件端端正正地放在办公桌上,又恭恭敬敬地问:“卓总,你想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