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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湘南坐在后车座,还没开口说话,就见他前倾着身体,在车内的置物箱里翻出了一包创口贴,拉起她的手,撕开包装纸贴在她手上的伤口上,然后又甩开了她的手,像是怕沾到什么病毒一般。
    阮湘南看着手上的创口贴,道:“对不起。其实我不是、不是……”却又忽然不能言语,明明自己设想一下,碰到什么天大的难题,似乎两个人在一起解决,难题也会变得容易。可是轮到她,却无法说出口。原来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跟爱人撒娇抱怨,有一些事,注定要一个人承担下来。
    卓琰直视前方,连语气也是硬邦邦的:“不用道歉,是我多管闲事。”
    阮湘南动了动手指,她这几天真是跟自己的手过不去,好不容易伤口凝结又重新划开。她原本想着委婉地告诉他,最近不能在跟他住在一起,她需要回到自己原来的住处住几天,可是现在,不管言语上如何委婉,都只会让误会越来越深。
    她不能说,可是又害怕。
    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坐在那里,再没有一句交谈。等红灯的时候,司机透过后视镜探究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就算回到家里,卓琰还没缓过气来,睡觉时都拿背对她。
    阮湘南看着他的后背,好几次想从身后搂住他,最后还是没有付诸行动。她看着他的后背,其实从前,她也经常这样看着他的背影,他那个时候并不喜欢她,甚至对她连一点好感都没有,而她却很喜欢他。
    那个时候,她也没有觉得只是看着喜欢的人的背影,究竟是一件多难过的事。她的运气向来都不好,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会抛弃她,又怎么会有这种幸运?
    阮湘南闭上眼,也没有伸出手去。朦胧之间,感觉到身边的人转过身来,抱住了她。他的体温总是有点偏高,肌肤的热度像是要透过血管,进入到她的内心深处。阮湘南依偎着那个怀抱,忽然想,就算一次把这辈子的运气都一口气用尽了也没关系,哪怕下半辈子又过回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也没关系。
    至少,她曾经幸运过。
    她又看见自己站在那里,周围模模糊糊的,地面上有压开的血迹的痕迹,一道一道,是浅褐色的。她细致地戴上橡胶手套,一层不够,那就再加一层。她戴得很小心,似乎是怕把那层橡胶薄膜扯破。然后她将手伸入了手术台上那个人的腹腔。
    她很小心,因为这是第二次机会。
    她伸手出来,又小心翼翼地脱掉第一层沾满了血迹的手套。
    她只有这次机会了。
    她又脱掉了第二层,却还是来不及,她满手都是鲜血,而手上还有伤口。
    来不及了。
    ——
    阮湘南睁开眼睛,有点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卓琰还没有醒过来,他背对着她,呼吸平稳而宁静。
    她多希望那些分离的悲剧只是梦境。
    阮湘南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进洗手间,就跟平常一样地刷牙洗脸,从口腔中取出的牙刷上的泡沫,却是粉红色的,是牙龈出血。
    阮湘南呆愣了几秒钟,突然狠狠地把牙刷扔进垃圾桶里。
    她的动静有点大,卓琰迷迷糊糊地走到她的身后,语气里还带点睡意:“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阮湘南道:“睡不着。”
    卓琰看来也是清醒了,终于想起昨晚他们还在冷战,又摆上了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睡不着就拿牙刷泄愤?”
    阮湘南只能苦笑。
    她到了医院,先是被叫到院长办公室谈话,回去之后就看见叶徵坐在她的位置上,还在帮她整理病例。她跟他对视了片刻,又觉得其实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可能这次真的有点麻烦……”
    叶徵静静地看着她,声音还有点哑:“怎么?”
    “牙龈出血,然后……我好像感冒了,有点低热。”
    “也可能是流感,初春本来就是流感的高发季。”
    “对,可能是流感。”阮湘南苦笑道,“可是我不能再跟卓琰住在一起了,至少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件事?”
    “说了又怎么样?最多不过他表示对我不离不弃,可是我真不想要这样。”
    叶徵看着她:“但是你值得他这么做。”
    “我不能这么自私。”阮湘南故作轻松,“麻烦你帮我开张检查的单子,我等下去做个b超。院方那边,也给我减轻压力,一周只要值几次门诊就好,真的很久没这么轻松过。”
    叶徵无言以对,登入系统,输入自己的工号和密码,帮她开好了检查项目。
    阮湘南拿了单子去付费做了检查,b超结果也没什么异常,跟她想的一样,没有淋巴发炎的症状,可是感冒却又来得这么凑巧,她根本没有把握。
    ——
    卓琰始终静不下心来做事。
    明明他们还是好好的,为什么阮湘南的态度忽然急转而下,对他冷漠起来。他忍不住打断安雅正在做的口头报告:“你跟你男朋友会吵架吗?”
    安雅张口结舌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怎、怎么了?吵架……什么意思?”
    卓琰语气平静:“如果你们吵了架,但是又想和好,你希望对方怎么哄你开心?”
    安雅猜测大约他是跟阮小姐吵架了,才会忽然有此一问,便微笑道:“送束花啊,请吃一顿饭,然后真诚地说几句道歉的话,应该就会和好了吧。主要是要有一方拉得下面子,那另一个人就可以顺着台阶下了。”
    “是吗?”卓琰道,“那麻烦你等下帮我去花店订花。好了,你可以继续说工作上的事了。”
    安雅只敢在心里吐槽他,明明是他打断她正激昂的口头报告啊,现在哪里还找得回刚才那种感觉。
    下午时分,卓琰早退了一个多小时,去了医院。
    他认得阮湘南的办公室,就没有提前告诉她。
    门口几个护士正凑在一起聊天,聊得太投入了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脚步声:“……又是紧急手术,根本来不及做术前常规四项,问家属也都说没有什么,没有乙肝没有梅毒,什么都没有,可是最后却是hiv阳性。”
    “就是作孽哦,叶医生还以为对方家属真的不知道,想着怎么去解释,就怕他们接受不了艾滋病这种说法。结果人家说,早就知道了。”
    “你说为什么不早说……说了也不会不做手术,医生可以提早做准备,至少可以做个防护措施吧,结果现在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卓琰走到近处,她们之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待看见是他,就笑着说:“卓先生,又来接阮医生下班?”
    卓琰点点头,简短地回答:“是啊。”
    “可是我刚看到阮医生出去了,不过应该马上就回来的。”
    “没关系,我在她办公室里等她。”卓琰走进她的办公室,他送的花,还是乱糟糟地摆在桌子上,有点孤零零的。她似乎走得有点匆忙,连手机都没有带。卓琰走到桌子边上,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拿起她的手机,他还记得她那天当着他的面输的密码。
    他输入四个数字,屏幕立刻解锁了。
    他打开她的通讯记录,都删得干干净净,倒是有几条短信还没来得及删。
    是她跟叶徵之间的短信。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告诉他。”
    “没有必要。”
    “你现在不说,他迟早还是要知道的,晚说不如早说,长痛不如短痛。”
    “早说了他也会不高兴,晚点说,起码他还会有点心理准备。”
    卓琰死死地握着手机,什么早说晚说,他还要有什么心理准备?他听见身后有人打开办公室的门,这个时候,也只有一个可能,阮湘南回来了。
    他转过身盯着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湘南显然也吃了一惊:“你知道密码?”
    “我问你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要我长痛不如短痛?”他的样子凶狠极了,好像困兽,就连额角的隐约有青筋爆出来。
    阮湘南格外平静地回答:“就是……你在字面上看到的意思。”
    卓琰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凝滞了,却似乎突然平静下来,轻声道:“你再说一遍。”
    “就是你能想到的字面上的——”
    “够了!”他直接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把手机砸到地面上,手机屏幕顿时摔得四分五裂,他还是不解恨,又补上了一脚,直接让它彻底报废。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颤抖着取sim卡,花了好几分钟才把卡片抽出来,然后把手机丢在桌上:“还给你。”
    51.
    一打开门,便见叶徵沿着长长的走道走过来,他穿着白大褂,身材颀长,双手放在口袋里。待走得近了,他微微抬头,看见卓琰,便寒暄道:“卓少,今天又过来?”
    卓琰突然逼近一步,一把拉扯住他的衣领。叶徵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动手,若论武力,他还真的只有被动挨打的分。可是卓琰却突然又松开手,有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打你,还真是脏了我的手。”
    叶徵转过头,微微苦笑着看阮湘南:“你说,明明是拒绝了我,却又误导卓琰当我是情敌,我还是真倒霉,偏偏碰到你这家伙。”
    阮湘南的脸上也是带点苦笑的意味:“其实我没特意误导他,是他看了我手机里跟你的短信。”
    叶徵道:“这有什么区别?”
    阮湘南低下头,开始收拾东西:“嗯,暂时我就坐几班门诊。主任说了,要是我想请年假,还可以把以前没休的都补回来,他就没这么好心过……”
    叶徵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可是还是没办法,只好驴头不对马嘴:“那个病患转院了,那家医院在这方面更先进一点。”
    “哦。”
    “其实我……去年年底就有院方安排,要去德国进修两年。”
    阮湘南抬起眼看了看他:“挺好的。”
    叶徵自嘲地笑了笑:“如果你想,可以挽留我。”
    “这种机会,换成是我绝对是求之不得,就算我们处境对调,我也不会因为一句话就留下来的。”阮湘南摇摇头,“我是个现实的人,我知道什么对我最好。”
    叶徵转过身,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下来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我也是个现实的人,可是再现实的人,这辈子也会有那么一次不现实。”
    ——
    离准点下班还差五分钟,秘书们都开始整理东西,准备一到点就冲去电梯。四点五十七分,卓琰大步踏出电梯,脸色紧绷,惊得大家立刻缩回位置,连大气都不敢出。等过了五点的下班时间,还是没有一个人离开。
    方寒云从办公室出来,正准备锁门,一见外面竟没有一个下班的,顿时楞了一下,也默默地坐回里间去了。
    晚上六时整,卓琰准备下楼去员工餐厅吃晚饭,看见大家都坐在那里,奇道:“你们都不下班?义务加班可是没有加班费的。”
    他下了楼去食堂,碰见拖家带口却在加班加点的市场部和营销部经理。他们开始坐在一起还聊些企业经营上的话题,聊着聊着又突然扯到育儿经上。卓琰没有这类经验,便安静地听他们说,忽然市场部经理问:“卓总,你是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卓琰拿筷子的手都僵了一下,随即语气自然地回答:“再看看吧,反正也不着急。”
    “卓总,你是不着急,你未婚妻可是要着急了。”
    卓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其实我当年要结婚之前,都有点恐婚了。后来结婚之后,老婆也挺温柔的,有人照顾到底是舒服。”
    卓琰在心里决定把那两位部门经理的月度绩效成绩降一个等级。
    他回到办公区,只见方寒云还没有走,手上却端着一个纸杯。她似乎有点犹豫,但还是叫住了他:“卓总。”
    “有事?”
    “我调的咖啡,给你。”她把杯子放在他面前,却一直盯着那纸杯盖,好像上面开出了一朵花,“irish coffee,我去楼下的茶座借了他们的工具做的。我第一次去酒店找你,点的就是爱尔兰咖啡。”
    卓琰直截了当:“不用科普典故,我对咖啡……还算了解。”
    原来他是知道的。方寒云微微一笑:“典故,是说‘无望的单恋’吗?”她顿了顿,又道:“我跳槽过来,其实是有私心的。我想借此更加靠近卓总你,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利益上的条件,才是我过来的主因。”她最后下了结论:“卓总,你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只是我没有机会。那么,我不打扰你工作,先走了。”
    卓琰叫住她:“我想我不必否认你的专业性,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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