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娘是因为长滢才给敬礼玉佩的吗?”
容昐盯着他漆黑的眸子,不答反问:“你羡慕敬礼的爹爹,那你没有爹爹吗?”
长滢哑然,他发愣了许久,容昐拉着他的手走进内间,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盒子依然有些年头了,她打开铜锁。
一份份信赫然出现在长滢跟前。
容昐取了一份递给他:“你已经习字了,自己念念,这是你父亲写的。”
从长滢出生起,庞晋川就养成了记下好玩趣事的习惯。
可能是长滢第一声喊爹,也可能是长滢第一次学会走路,还有是长滢做了坏事被他打屁股的事情。
长滢坐在凳子上,打开了信函,他从中午看到日落西山。
庞晋川夜深了才回来,他下了马车看见一道身影飞快的朝自己急速飞驰过来。
“爹爹!”他扑到他怀中,哽咽大哭,不断的抽噎着:“是我虚荣……儿子,儿子不该如此对您。”
庞晋川怔然了许久,后猛地一把将他牢牢抱在怀中,满是沧桑的眼眶中慢慢被迷雾弥漫。
容昐站在门内,看着父子两人,不由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怪长滢,也不怪庞晋川,只是他们两人的年岁的确已经能当他的爷爷奶奶了,当初把他生下来,是因为实在太寂寞了。
可到如今,竟对这个小人也觉得有些愧疚。
这件事很小,但却养成了长滢宽厚的性格,他开始懂得父母的辛酸,也从不在庞晋川容昐跟前提起年岁的事,一夜之间竟是成长了许多。
到他十岁时,长沣要带着月琴去江南了。
容昐和庞晋川商量:“让长滢和他们一起去吧。”
庞晋川蹙着眉,容昐说:“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离开我们的。长滢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他早慧,性格柔和,若只一味的养在这深宅大院之中不出去见见世面,只恐压制了他的天性。”
庞晋川一夜都未睡,他坐在长滢床前许久。
到了第三天天刚蒙蒙亮,他叫长沣到他书房去。父子两人谈了很久的话,最后长滢还是被长沣带走了。
公府,长达十年的欢声笑语,也好像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一般。
容昐看着庞晋川的华发丛生,却懒得再去染黑。
她干脆就端了染料去他书房里。
庞晋川身前放着奏折,但眼睛却望着长沣给寄回来的长滢画像,发闷。
容昐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去,对他笑道:“我替你染发吧。”
七月的午后,暖阳正好,四周花簇萦绕,鼻尖是融融的味道,嗅的人心眼都跟着柔软了。
庞晋川脖子上围了白帕,容昐站在他身后,细心的替他染发,她的动作很轻柔,没有让黑色的染料沾染了他的头皮,那一根根白的亮眼的发丝迅速的又被染黑了。
容昐问他:“长滢现在好吗?”
庞晋川颔首:“到了江南了,来信说是喜欢那边的气候。”
容昐又问:“他语气如何?”
“很是明朗。”他笑道。
两人的对话停了一会儿,就在她转身要去拿手帕时,他忽然拉住她,把头深深埋入她腰间。
一瞬间的功夫,容昐薄薄的秋衫就被一股湿意染透。
她摘下手套,反手搂抱住他的头,任由那丑陋的东西沾到她衣襟上。
此刻,他身边仅仅有她,而她一路走过来,也只剩下了他。
“容昐,为夫我老了。”他终于心甘情愿的承认了。
容昐扬起嘴角笑了笑,笑容依然很美,带着看透后的淡然,她低声在他耳边安抚道:“老不老,不在乎年岁,而在于你的心态。”
世间好的东西太多了,人不可以这般贪心,什么都想要。
有得到,就有付出的。
他汲汲功名半生,位极人臣,权倾天下,这可不是三十年前的庞晋川能做到的。
从此,庞晋川恢复到以往的作息,但是替他染发却成了她必要的事情之一。
她若是有时没空,他也不让人来染,只等她忙完了,两人再坐在庭院之中。
长滢十一岁的除夕夜,正好赶上南方的一场暴雨,没有回来。
十二岁时,他长了一岁,回来第一件事是和大哥三哥一起给庞晋川和容昐磕了三个响头,庞晋川望着三个儿子,紧紧的握住妻子的手。
过年后,他待到十五元宵节过后,那一夜他牵着父亲和母亲的手去了街上赏灯。
三人手上都提着如至送来的玻璃宫灯,长滢就牵着父母的手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了街道的尽头,他才道:“明日就要离行了,爹娘保重。”
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他长高了不少,庞晋川只是望着老儿子,不住的点头:“好,好,好。”他轻易不夸人,连长汀小时候那般勤奋苦读他也很少点头的,可对于长滢,他连说了三声。
长滢转过头望向容昐:“娘,儿子今晚回去想吃您做的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