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凌霄拨了一下依依绑发辫的丝带上面缀着的那颗紫色的珍珠。
姚燕语看着孩子们都回来了,便坐直了身子说道:“好了,天色不早了,你们都该睡觉了。”
凌霄率先起身朝着姚燕语躬身施礼:“请母亲先回房休息。”
依依也忙从榻上挑了下去,站在哥哥的身边,乖巧的说道:“请母亲先回房歇息。”
两个小家伙的奶妈各自上来把他们抱了起来朝着姚燕语福身行礼。
姚燕语微笑着起身扶着凌霄的肩膀往屋里走去,孩子们跟在后面等他们的母亲进了卧室方才一起退了出来,各自跟着自己近身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去睡了。
等人都散了之后,姚燕语才对旁边的香薷说道:“刚刚许侍阳是不是来过?”
“是的,许都尉说有京城的书信来。”香薷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了上去。
姚燕语借着灯光把信封撕开,展开后慢慢地看。
这是姚延意来的书信,心里跟她说一下云都城的现状,自然有皇上的各种决策以及喜怒哀乐,其中必然少不了婉贵人怀孕的事情,虽然都是些琐事杂事,但对姚燕语和卫章判断当前的局势十分有用。
所以姚延意尽可能的写详细,姚燕语也尽可能的看仔细。
婉贵人怀孕了,皇上很高兴,金封她为婉嫔。
姚燕语看到这件事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知道杜若轻是安国公府选中的人,皇上越喜欢她,等将来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她便会越惨。
安国公府有两个皇子外孙,一个恒郡王现在还在皇陵守墓,另一个七皇子已经逐渐的长大成人。
七皇子云瑞今年十六岁,景隆皇帝继位之后,他因为未成年,所以没有出宫独居,而是跟着他的母亲谨太嫔住在万寿宫里。一起住在那里的还有素太嫔和云珏。
那些没有子女的先帝妃嫔本来也可以在万寿宫里安度晚年的,只是没了丈夫和儿女的妃嫔犹如风中残叶,在宫里生活更是生不如死。所以不到两年的时间年纪大的熬不过去死了,年轻的便削了头发去了慈心庵出家了。
林素墨的儿子已经封了郡王,而且她也不是个多事儿的人,所以住在万寿宫西偏院里也算安稳。而谨太嫔却随着儿子越来越大,渐渐地不安分起来。
其实她和安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都被皇上看在眼里,不过皇上有很多要紧的事情要忙,他们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皇上不屑计较罢了。
其实景隆皇帝真的是一个能容人的皇帝,先帝和萧帝师的眼光不会有错。只是再大度的人也有逆鳞,想要被容忍,就不能去戳那片逆鳞。
进入七月,北方的雨只见多不见少,三天一小场五天一大场,各处农庄且不用说了,帝都成里也到处都是积水,很多百姓的老房子被冲塌,拖儿带女的住进了朝廷在城门外临时搭建的避雨棚里。
景隆皇帝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烦躁,婉嫔怀孕带来的那点浮光再次被浓云遮住。
乾元殿里,阴沉的天光带着水意透过明净的玻璃照进来,景隆皇帝阴沉着脸把手中的一本奏折摔到炕几上,郁闷的靠在靠枕上一言不发。
一个伶俐的小太监不声不响的从外边进来,在榻前躬身而立。
“什么事?”景隆帝沉声问。
“回皇上,奴才刚才去婉娘娘那边送东西,看见一个宫女从娘娘的宫里出去,瞧着背影像是谨太嫔身边的人,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小太监越说,景隆帝的脸色越是阴沉,小太监说到最后被皇上的脸色吓得说不下去了。
“说!怎么不说了?”皇上双眸充血,狠狠地瞪着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腿一软立刻跪在了地上:“奴才就看见这些,别的就不知道了。”
“好,好!很好!”景隆帝连着叫了三个好,目光阴沉,脸上的杀气是从来没有过的浓烈!
乾元殿里所有的太监宫女都跪了下去,一个个趴在地上大气儿不敢喘一下。良久,景隆帝的怒气终于被压制下去,平静的目光深不可测,声音也淡的出奇:“张随喜,叫姚远之来见朕!”
“是。”张随喜答应一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太监。
“你看他做什么?朕让你去!你个狗奴才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朕也指使不动你了吗?!”
“奴才万死!”张随喜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往外跑一边想着这下天要塌下来了!
景隆帝见到姚远之后,阴测测说了一句话:“朕要办安国公。姚阁老你去想办法。”
“……”姚远之一怔之后,便跪下去叩头。
内阁虽然有一定处理政事的权力,但这权力也是皇上给的。皇上要办安国公,姚远之又能怎么样?
更何况安国公仗着扶持先帝登基有功,在朝中逐渐做大,不但早就把持工部,甚至连户部,礼部以及吏部也都有他的心腹。别的事情不说,单只这三十来年云都城的土木建设一事,他从中渔利多少?护城河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安国公世子爷都敢把手伸进去。
如今帝都内外陷于水患,有一半儿是老天爷造成的,另一半儿便是安国公府做的好事。
皇上要办安国公是早晚的事儿,只是姚阁老没想到这么快,婉贵人刚有身孕,姚远之还以为皇上会等婉贵人生了之后再动手呢。不过都无所谓了,何时动手是皇上的事情,怎么把事情办漂亮了才是他这个首辅大臣应该思考的问题。
有了姚阁老的运作,三天之后的早朝上,吏部尚书带头弹劾工部在帝都土木工程上偷工减料,中饱私囊,并且直接拿出了有力的证据。
工部尚书本要自辩,刑部左侍郎孙寅立刻弹劾工部尚书渎职,和王公大臣狼狈为奸。
于是文武百官被震惊了——感情工部的事儿不是重点,重点是某位王公啊!
历年来跟工部关系深厚的王公只有一位,那就是安国公。
于是在皇上的有意纵容下,大臣们弹劾安国公的奏折如雪片一样的飞进了内阁。
姚远之根据这些奏折整理出安国公九大罪状,诸如贪污,受贿,买卖官爵,欺压百姓强占良田,因为几幅古画迫人性命,包揽诉讼,亵渎律法等等各种罪状几乎都有了。而且必不可少的一条就是暗中扶持宗室子孙谋夺皇位。
姚远之当初看到这一本弹劾的奏折时,着实犹豫了一把。他知道这一条大罪最能打动皇上的心,谋逆不需要真凭实据,只要莫须有就足够了。
可这一条捅上去,恒郡王定然会跟着遭殃。
景隆元年,圣祖爷陵寝塌陷,恒郡王奉旨前往皇陵监督修缮圣祖爷的陵寝,经过大半年的功夫,圣祖爷陵寝修缮完毕,后又经过去年的雨季,完全没有出现漏水渗水的现象,可以说修缮工程做的很是完美。
但如此完美的收工,却没换来皇上召恒郡王回京的圣旨。
当初安国公曾经上了一本奏折,说恒郡王在皇陵辛苦了一年多,旧疾复发,据说路都没法走了,请皇上召王爷回京养病。皇上只批了一句话:修缮圣祖陵寝乃子孙支责,何谈辛苦?
于是,恒郡王便一直在皇陵呆着,三年来都没有回京城。
姚远之之前还觉得这是皇上不待见恒郡王的缘故,而最近一段时间他越来越觉得这根本就是皇上想要把恒郡王撇清事外的做法。
安国公不安分,恒郡王便是他们最好的幌子。
想要揽权,身为臣子自己挽袖子上是不可能的,那叫造反。若是扯上皇子那就叫清君侧,或者勤王。事成之后,也是为国为民的美名,而不是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
恒郡王不在京城,不跟安国公府有什么往来,安国公府便受到极大的限制。但这两年随着云瑞的成长,恒郡王对安国公府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之前不得已收敛的心思有渐渐地露了出来。
姚远之在崇华殿里一夜未眠,把有关于安国公的大小事情全都捋顺一遍,最后还是把那一条结党营私,图谋不轨的罪状放在了最后,在早朝之上呈递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皇上收了姚阁老的奏疏并没急着发落安国公,而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散朝了。
散朝后,姚远之回崇华殿稍事休息,而皇上却去了婉贵人居住的关雎宫。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杜若轻入宫后,皇上便命人把之前的怡兰宫从里到晚收拾一新,并改名关雎宫,恩赐婉贵人和另外两个宝林一起居住。后来婉贵人怀孕了,晋封为婉嫔,其他两个宝林便搬了出去,这里便成了婉嫔一个人的关雎宫。
历朝历代,妃子宠冠后宫的屡见不鲜,但像杜若轻这样一步登天且拥有帝王如此荣宠的却不多见。
景隆皇帝是真的喜欢她,她没有世族女身上的那股傲气,也没有那么多迂腐的规矩。她温婉可人,像是一株幽谷里的百合花,清丽,婉转,幽香,却又与世无争。
自幼在尔虞我诈中成长的景隆皇帝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稀罕,唯独就稀罕杜若轻身上的这股气质。
所以明知道她的父亲杜雨明跟安国公府眉来眼去,还是忍不住喜欢她,想着只要能够全心全意的待她,她便能安安静静的陪着自己,再这肮脏的后宫里,能有一个这样干净的女子陪着自己,景隆帝觉得自己要好好地珍惜。
只是他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就算再洁白的百合,移植到这吃人不见血的后宫,也再也难以保持原本的纯净。
关雎宫里,景隆皇帝安静的坐在长窗下,看着杜若轻专注的为自己冲茶,她素手如玉,捏着拙朴的紫砂西施壶,烧水,冲茶,点乳,分汤,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单只静静地看着便已觉赏心悦目。
“皇上,请。”杜若轻把一盏清香的明前龙井双手送到景隆帝面前。
景隆帝接过茶盏,轻轻地嗅了一下茶香,然后微微一笑,喝了一口茶,慢慢的咽下去。
“皇上,臣妾今日泡的茶如何?”
“很好。”景隆帝微微笑了笑,举手把茶盏放回去。
杜若轻又执壶给他添茶,犹豫片刻后,方低声说道:“臣妾见皇上神色抑郁,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不过是那些朝政琐事罢了,不说也罢。”
“皇上要保重龙体。”杜清若温言软语的劝了皇上几句,又道:“去年的时候臣妾还在江南,曾亲眼看见遭水患的灾民流离失所……那场景,真是惨不忍赌啊。”
景隆皇帝的眼角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杜若轻又自顾的说下去,把江南水患跟皇上说了个大概,之后又叹道:“天灾避无可避,皇上还是要多想开些才好。”
皇上自嘲的笑了笑,叹道:“朕登基三年,便有两年天灾,难道是朕失德么?”
“臣妾该死。”杜若轻忙放下茶盏,起身离座,跪在了地上。
景隆帝却破天荒的没有叫她起来,反而微笑着问:“若轻啊,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你不是个惯于耍弄心机的人,所以有话还是直说吧。”
“臣妾……”杜若轻结巴了好久,才鼓足了勇气说道:“臣妾想请皇上看在咱们孩儿的份儿上,保重龙体,不要生气……从……从轻发落工部那些失职的官员……”
“怎么是工部的官员?难道不是要放过安国公?”皇上淡淡的冷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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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急诏 回京
“怎么是工部的官员?难道不是要放过安国公?”皇上淡淡的冷笑着。
杜若轻心神一震,一时忘了规矩,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景隆帝。
景隆皇帝的脸上微笑依然,眼神却如三九严寒,一片肃杀。
“臣妾万死,臣妾不敢妄议朝政,求皇上降罪。”杜若轻知道皇上是真的动怒了,事情跟谨太嫔预料的完全不一样,皇上并没有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而对她特别宽容。
“死的话,一次就够了,你没有机会死一万次的。”景隆皇帝说着,缓缓地站起身来转身欲走,想了想,又留给伏在地上的女人四个字:“好自为之。”
杜若轻跪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后来还是她的丫鬟和一个宫嬷嬷把她硬生生的拉起来驾着她去旁边的榻上的。皇上离开的那一刻起,她面白如纸,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她知道,她就算是不死,以后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了。虽然进宫不久,但有一件事她却看得十分明白——没有了皇上的宠爱,在这宫里便是生不如死。
皇帝回到乾元殿后,立刻吩咐大太监张随喜:“去把华太医叫来,让他去关雎宫给婉嫔诊个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