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要的这个套间是两张床的,中间隔了道滑门,门一拉上,与两间房无异。三人刚把东西放好,店小二打了两盆热水上来,让他们洗漱。
李恒看见热水便挽起袖子上阵,终于抢先了一回把他们家那位少爷拉过来,囫囵洗了把脸,又拧了个帕子给他擦了擦。大约是心里急,又想在谢宣面前表现一番,手下的动作便大了些。李之源被他老爹的粗暴待遇折磨的很不爽,本来吃饱了,正是饭气攻心想睡觉的时候,被他这么一□□,反倒醒了瞌睡。鼓起了一张包子脸以示抗议。
然而李恒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的不满,盯着那张被自己揉红的脸,内心甚是满意,觉得总算是尽到了一回做爹的责任。心满意足间,完成了自己的洗漱。
等到了该上床的时间,李之源还是站在那儿鼓着个包子脸的时候,李恒才觉得自己的儿子有些反常了,好像没平时那么乖顺了?
谢宣伸手捏了捏李之源鼓起的腮帮子,道:“小源怎么不高兴了?”
“爹爹欺负人,麽麽平时不是这么洗脸的,我要睡觉的。”李之源撅着嘴,对他爹粗暴打扰自己安眠过后还不带一丝歉意的行径再次表示不满。
“小源乖,洗干净了现在就能睡了,不生气了好不好?”谢宣柔声哄着,眼里尽是温柔。“明日可以睡的久些。”
谢宣仔细哄儿子的情景就在眼前,李恒只能抠了抠脑袋。本来想表现一下的,结果这是适得其反了?一时觉得自己真是在这个小侄儿面前丢够了脸。
还没等到李恒想个法子出来哄李之源,李之源又嘟着嘴说了句:“今晚跟哥哥睡。”
谢宣有些惊讶,又喜不自胜,摸了摸李之源的脑袋,道:“好啊。”
于是未等李恒执一辞反驳,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跟谢宣手拉手去了隔间,谢宣拉上那滑门之时,还不忘说了句:“李伯伯,好眠。”
李之源跟着谢宣回了房,顿时玩兴大起,跳上床,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谢宣走过去,把他从那被子下面捞了出来,帮他脱了衣裳挂在床边,又把他塞进被子里,裹严实了。自己才脱下外衣挂好,吹了蜡烛,摸黑上了床。
一到床上,李之源便扑腾到了他的怀里。他自然是高兴的,上一世到死都未曾与这小孩儿这般亲近过。
一开始是因为他空有一身傲骨,总觉得自己在李家是客,又是吃白食的,低人一等,便不愿与这小孩儿接触。后来是发现自己对这总是缠上来的小孩儿有了丝不寻常的感情,但于他当时,两人是绝无出路的,便趁早考上功名搬了出去。到最后,自己锒铛入狱,李之源几次去大牢探他,哭成泪人儿的时候,他都想拥人入怀,抹干那人脸上的泪痕,却又怕唐突了他。如今终于有机会抱着怀中的小孩儿,身心都是说不出的满足。
谢宣一手揽了李之源过来,把他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帮着他掖好了被子,让风灌不进来。
“怎么突然高兴了,方才不是还在生气么?”谢宣将下巴抵在李之源头顶,细细摩挲着。
“我装的。哥哥你没看出来吧。”李之源话里是难掩的兴奋。“我就是想跟哥哥睡。”
谢宣心情大好。“哦?真的?你怎么就想跟哥哥睡了?”
“我从小就想跟哥哥睡,可是我没有兄长,家里只有个妹妹,如今才四岁,一点都不好玩儿。”
“父亲有个熟人的儿子,姓林,与我一般大。父亲老是让我跟他玩儿,可是我不喜欢他。他老是欺负我,还不承认。他就有个哥哥,跟哥哥你一般高,总是帮着他欺负我。”
谢宣没能听到想要的答案,但总归这样也不差,至少说明自己出现还算及时。
“这样你就想有个哥哥?然后帮着你欺负回去?”谢宣一听便知他口中姓林的小孩儿是谁了,那礼部尚书的侄儿,一个活脱脱的二世祖。
李之源一时间没有出声,像是考虑了很久一般才问了句:“哥哥你会帮我吗?”
谢宣本就没打算再让李之源受欺负,而今再听着李之源这个撒娇的声音,只觉得心像是被小猫挠了,哪里有不答应的。
“帮,当然帮。”
李之源听到这话是乐意了,激动地在谢宣怀里拱了一阵,睡下了。谢宣却是久久不能入眠。自己虽说是重生,得了些便宜。不过一入京,自己便是孑然一身,且不说京都多少名门贵族横亘在他眼前,就是方才李之源提到的那个林家,自己一个寒门也是招惹不起的。说到底,总归是手上无权,差人一等,偏偏重生的时间却又尴尬。朝中变数又太多,一时他也是想不好自己究竟要不要急着入仕了。
胡思乱想一夜的后果便是李恒一早见到谢宣的时候愧疚更深了。
“昨晚我就听见他在那边闹腾,是他吵的你睡不好吧?你放心,今夜我就提着他跟我睡,你便能好好休息了。一个小孩子,总休息不好,我真是有负你爹爹所托。”
谢宣怕晚上没得跟李之源睡,赶紧解释道是自己认床,不碍事。还将李之源夸了又夸,李恒自己都听不下去了,才算是把这事儿撇过去了。
回程时走的慢些,到了第八日,日薄西山之时,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李府门口。
李之源一看到家,便不自觉流露出了一种回归主场的霸气,也不要人抱,自己跳下了马车,还过来拉谢宣。就像谢宣每次接他下马车那样。
“哥哥,你看,这就是我们家。父亲说了,哥哥以后就住这儿了,跟我一起。”
第9章 入京(二)
华浮街上的李府,前一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谢宣看着门匾,再看着热情相邀的李之源,一时语塞。仿佛此时才有了一丝感觉,自己这是当真活过来了。
李恒打点了车夫,使了门口的下人将几人的行李全部拿着进屋了。李恒一路引着谢宣往西厢走,期间李之源十分活跃,时刻在他耳边聒噪着。
“哥哥你瞧,院子里那颗桃树是我五岁那年种下的,如今长了三年,都开花了。父亲前日说等到开春,桃花再满树的时候,便请个工匠来,重新嫁个枝,再授些花粉,说不定就能结果子了。到时候我给哥哥摘桃吃。”
谢宣从善如流:“那哥哥就先谢过你了。”
“你看那边,那小池塘。我们家本是没有池塘的,父亲说府上太小,再来个池塘不合礼治,也太挤了些。谁知前两年偶然发现,这下头竟然有活水,便干脆挖开,就有了这么个小池塘。父亲往里头撒了鱼苗,等过几日不冷了,我们就去抓鱼,烤着吃,可香了。”
“没规矩,我那养的是锦鲤,吃不得。”李恒扶额,心中暗想,缘何曾经就没发现自己的儿子竟有当混世魔王的潜质。
李之源听到父亲语气有些严厉,便收了声音,但还是掩饰不住的兴奋,手一直紧紧抓着谢宣,也未放开。
李府确实不大,一行人走了没几步,便到了西厢。可等着李恒打开他为谢宣准备的房间门锁之时,脸色忽变。李府西厢中,有间上好的客房。坐北朝南,冬暖夏凉。最巧的是,原来这家的住户愣是给这小客房外单独修了个小院,不大,但总归将其与其他房间隔开了。一个人住着甚是雅静。
李恒离家时,匆匆嘱咐了夫人几句,请她使人将这客房连同小院儿收拾出来,他不日变会接个友人的孩子来同住。谁知,此时院子里有几分萧条便罢了,那房中竟还有厚厚一层灰。很明显,根本没有来打扫过。
李恒一时脸上无光,只能说:“贤侄且等等,我立马让人讲屋子打扫出来。”
谢宣扫视了一眼这屋子,果然跟上一世来的时候一摸一样。厚厚的灰尘铺洒着,没有一丝人气。上次来的时候,谢宣是忍着心中的不痛快,等到李恒让人收拾了,才住下的。而今日,他倒不想等了。反正那李夫人也不想自己住了这间房,他不住便是。
“无须费心。李伯伯来回这些时日,舟车劳顿,房间不急的。侄儿不挑,随便有间空房住便好。若实在不空,我跟小源同住也无妨,反正这几日也睡惯了。”
李恒只当这是谢宣太懂事,不忍拂他面子,便坚持道:“怎可。这厢房本来就是为你备下的。不过是李伯伯走的时候匆忙了些,忘记招呼,你且等片刻,手底下的人立马就能收拾出来。”
一直在旁沉默不语的李之源此时探头看了里面,道:“我们家平日里又不曾有客人来,这房间多少年没人住了。就算收拾出来也是一股子酸腐味儿,哥哥就跟我住呗。反正我那床也大些,再住个人也无妨。”
李恒面露难色,李之源说的并不无道理,这房间确实空置的久了。即便收拾出来了,怕也是要空上一段时间,散散味儿才好的。
谢宣此时特别善解人意,再次说道:“李伯伯无须为难,我跟小源住,便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