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儿见过夫人。”
李夫人今日做这么副打扮本就是怕谢宣闹腾,想着先给他个下马威,此时那小孩儿却表现地十分敬重自己,她脸上倒是惊现了几分错愕。
见她愣住没反应,李恒拿手碰了碰她,李夫人才反应过来,笑道:“如此大礼,我怎么受的起哦,小哥快快起身,听闻你父亲与老爷是好友,你叫我婶婶便是。”
听到李夫人语气和善了些,谢宣才起身道了句:“谢谢婶婶。”
“不知小哥儿年方几何?家中曾是做甚营生的?在家中生活如何?如今家中还有人么?”李夫人只知道李恒有个好兄弟,但对谢卓却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不过看谢宣的穿着打扮,倒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李夫人问的这些不免有些尴尬,李恒面露愠色,好在谢宣并不以为意,一一答了。
“侄儿虚岁十三,等这个三月,便进十四了。祖上都是读书人,到父亲这辈,在沧州算是个教书先生吧。不算得大富大贵,日子倒也还过的去。父亲月初刚刚去了,如今沧州还剩了二娘与弟弟在。”
李夫人听到这句话,脸色一红,转眼又问道:“那你娘亲也去了?不过既然还有个二娘在,你父亲何苦让你不远万里入京来了?”
李恒咳嗽一声,算做提醒了,李夫人却不甚在意。
“母亲走的早,侄儿自小便是跟着父亲长大。父亲当年中举却为了母亲留在了沧州。如今他老人家去了,自是想我替他一展宏图,在京中始终方便些。”谢宣不恼,谢宣知道自己先头的那句二娘可算是戳中了李夫人的心事。当年她便是在李恒夫人病死之后才入门的,虽说平日里总耀武扬威的,实则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人,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疑心病太重,三言两语,便总觉得李恒不重视她,外人又在讽刺她了。
“不过到了京中,自然叨扰了李伯伯跟婶婶。平日里,还麻烦婶婶照料了。家父遗言,留了白银千两与我做盘缠,侄儿怕放在自己身上不太安全,便交与李伯伯存着了。听闻李伯伯讲,家中事无巨细都靠婶婶操持,还劳烦李伯伯将银子取出来,交与婶婶打理才好。”
李夫人听真切了确实有一千两银子了,脸上才又有了几分笑意。
“京中物价昂贵,这千两自然不算得什么。以后只能劳烦婶婶多费几分心思,支持到侄儿中举之时了。”
李夫人看着自己面前懂事的翩翩少年,心生了几分欢喜,脸色也缓和许多道:“前些日子不知你要过来,家中也没有收拾,听说你在小源房中住下了,你且跟他挤两日。西厢那件客房,我不日便让人收拾出来。”
谢宣赶紧笑道:“劳烦婶婶费心了。”
过了李夫人这关,谢宣才算是真正在京中安定下来了。方才他们说话之时,李恒支了李之源回房。谢宣在下人的带领下回到了李之源的房中。
第11章 入京(四)
“哥哥你怎的才回来,我本想带你四处走走消食,顺便认路了。”李之源坐于桌前玩着皮影。
“同你父亲多说了几句,我的错,明日一定早些与你出去转可好?”谢宣在李之源旁边坐下。
李之源一个小孩儿,本身也就没有脾气,谢宣再这么好言好语一哄,当场就表示原谅他了。
“安麽麽带着人准备热水去了,待会儿去净房洗澡。哥哥你与我一同洗吧,我们家浴桶还挺大的,够两个人洗。而且这几日水本来就少,我们一起,也不浪费了。”李之源这话说的特别诚恳。北方不比南边,此时还是严冬,积雪也没化完,四处都干的很,水自然也少些。府上也是看着这两位连日奔波,怕是没怎么洗过澡,今日特地烧了热水出来。况且李之源想着一个人洗澡也实在无趣,便邀了谢宣想跟他玩。
然而谢宣此时却是红了耳朵,洗澡?自己就要跟着小源一起洗澡了?
李府的净房不大,不过也算的体面了,诺大个浴桶占了半间屋子。这间浴室谢宣上一世也用过许多次了,房中的物什也颇为熟悉,而此时谢宣心头却是燃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说起来此时的谢宣不过十二岁,身子是没有成熟的,两个小孩儿一起洗澡倒也正常。坏就坏在,他这副稚嫩的身板里面藏着的可是一位已经人事的“老大爷”。而李之源虽说只是个毛头小子,总归是心尖上的人。谢宣总想着还未表白心迹,就先赤诚相见,未免有些孟浪,看起来像是占了李之源便宜。一时间谢宣竟是十分尴尬。
偏偏始作俑者此时却是毫无自觉,将自己剥的干干净净,跳进了浴桶。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他是我弟弟,他还是个孩子了,诸如此类,谢宣红着耳朵进了浴桶。
李之源今晚可真算的闹腾了。往常他总听着林家的孩子说他与自己表哥一起洗澡那是各种好玩,十分有趣,每每一起,总是要闹到水了凉了才算。于是头一次有机会跟哥哥玩的李之源,今日是下定了决心要跟谢宣闹一场,一会儿要人给他搓背,一会儿又要玩儿打水仗。
好在这般闹腾之下,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稚气的孩童,谢宣心中是一丝邪念都没有了。怕李之源着凉,一把将人扯了过来,三两下将他头上的小揪揪解开,帮他洗了头。又抓起一把皂角江李之源抹了个遍,还没等到李之源反应过来,就迅速搓走了他身上那一层御寒神器。等到李之源反应过的时候,他已经被谢宣用挂在一旁的架子上的绒布裹成了一条毛毛虫。
谢宣三两下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便把李之源拖到火盆旁,将衣服一件件拿下来,烘热了,给李之源套上。李之源全程嘟着嘴,怨念颇深。
“又怎么了?洗个澡也能发脾气?”谢宣总感觉此番醒来,有种错觉,李之源这小孩儿的脾气并不像自己记忆中那般好。这一路已经使过无数次小性子了,好在,容易哄。
李之源并不说话,仍旧嘟嘴,头从一边转到另一边,以示对谢宣的鄙夷。刚转过去,又强行被谢宣扳过来,绒布上了李之源的脑袋,谢宣起身,仔细帮他擦头。“想玩儿水?”
李之源仍是不语。
“等日头长一点哥哥再陪你玩儿可好?这几日太冷了些,等天时热了,我一定陪你玩儿,可好?”
如此一哄,李之源又高兴了,乖顺得将脑袋靠在了谢宣的怀中。
第二日一早,安麽麽便叫了两人用早饭。
大约是昨晚初见谢宣给李夫人留下的印象不错,再加上李恒回去两人又说了一番,今日再见时,李夫人对谢宣便是和颜悦色。
“宣儿昨晚睡的可好?”
“很好,多谢婶婶了。”
“我就担心小源闹你,见你精神不错,我也放心许多。李伯伯的假告到了后日,你们快些吃完,今日我带着你们上街转转。”李恒道。
难得李恒休假在家,又想着这几日京中来了许多走卒小贩跟戏班子,干脆一家老小都出门去了。谢宣自然记得京都的街上有多热闹的。他本喜静,闲暇时光更喜欢自己窝在房中看书作画,以致虽是年纪轻轻,一手画作在沧州却是颇为出名的。更有甚者,临州临县的富商豪宅家里都专程派人赶往沧州,愿以高价,求他一副画作。只是他与谢卓都不是在乎钱财之人,人家给的钱,他前手收下,后手便捐给了书院。加之沧州的市集本就不大,于是上一世谢宣初到之时,看着这街上人头攒攒,肩踵相接的模样,确实有些不舒服。倒不是吓到了,只是他实在不想跟那些人挤。
果然一到正街上便是人挤人。平日里稍微清静的书坊街此时从头到尾摆满了小摊。各式杂耍,从南到北更是吸引了众多民众围观。谢宣性情沉稳好静,可李之源偏偏相反。此时那小孩子真是恨不得自己能多长几双眼睛,最好是前后左右都有,能帮他把杂耍都看齐了。
一行人一个个小摊挨着逛下来,也花了些时候,特别是因为李之源爱吃,他们便不得一次次在小吃摊前驻足。李夫人出来了,自然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合心意的胭脂水粉,抑或是稍微精致些的珠宝首饰。算起来,她也快一年没有添置过任何首饰了。
谢宣头脑清醒,看到李夫人脸色一差,立马主动提出分成两拨玩,一会儿在书坊街的尽头集合便是。李恒自然要跟着谢宣,谢宣连连摆手,道:“李伯伯放心,我带着小源吃些东西,他认路。难得出来一趟,李伯伯多陪陪婶婶。”
李恒还欲坚持,便被李夫人拉走了。女人要开始买东西,身边当然得有个移动钱庄兼小使。李恒只能在被拖走之际,抓出些碎银子,给了谢宣。在谢宣的陪伴下,李之源成功养成了看见吃的就迈不开腿的技能,奈何眼睛大肚皮小,好吃的买了一堆,自己又吃不了几口,剩下的东西全部进了谢宣的肚子。到最后谢宣也是吃不下了,手中也拿不下了,李之源还伸着手要鸭舌,谢宣拦下了他的小胖手,李之源就双眼饱含委屈地望着他问道:“不能买吗?”谢宣无奈,努力伸出两根手指揉了眉心,也是此时一份鸭舌又到手。两人这才往街尾走去了。
李之源眼尖,远远就看到了站在脂粉铺前的李恒一行人,拉着谢宣跑过去才发现,原来不只是自己家中的人,还有自己的老对头在。
李夫人正跟着两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说话,远远就听见那两位的声音。“这种脂粉,我都是买回去给我们家大丫鬟用的,怎么说老爷现在升官了,每日出来带着的丫头不能太失了颜面。”
只这一句,李夫人脸就垮下来了,又碍于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只能皮笑肉不笑,道:“可不巧了么,妹妹今日也是这么想的。”
这边话刚落下,另一位又接上了。“妹妹可选好了,若是好了就拿过来,我一道结了帐。怎么说我们老爷这次能升的这么稳当,也全靠李大人友让了。”这话说的体面,却无一不是充满了嘲讽。他家老爷正是林隙,前两日刚升了礼部侍郎,正三品。
此次谢宣进京倒真不算什么好时机,不足一月便是当今圣上的诞辰。大齐自建国以来,太|祖便定下了规矩,逢王孙贵胄诞辰,非圣上,太后不可劳民伤财,大肆庆祝。三年前太后崩逝,皇帝孝感动天,便是接连三年没办过诞辰。大齐也是几年没有办过什么喜事了,举国上下定然是重视许多。如今正是礼部最忙的时候,李恒却是不管不顾告了大假,连夜奔波将他从沧州接了过来。